每次魏賊有新的動作,丞相總是要歸功到馮永身上,這讓魏延大是不悅。
但見他抗聲道:
“丞相,吾雖知馮明文確實有能力,但如今彼遠在數千里之外,與眼前這戰況有何相干?”
“丞相若是當真把眼下魏賊所為,皆歸于馮明文身上,那軍中將士陣前生死相拼,又有何意義?”
丞相眉頭一皺,還沒說話,與魏延一向不和的楊儀,居然也站了出來:
“儀知丞相素來看重那馮明文,但此次伐賊,漢中大軍有十萬之眾,而涼州軍不過偏師耳。”
“丞相之言,分明就是說大軍無功,偏師有功,這些話,真要傳了出去,軍中將士怕是要心生怨言,道丞相不公啊!”
看著水火不相容的兩人居然極為罕見地站到一起,丞相有些沉默:
你們兩人,若是平日里也能像現在這般,戮力共興漢室,那該有多好?
除了諸葛亮外,魏延和楊儀這兩人,算得上是軍中地位最高,資格最老。
兩人一起站出來說話,下邊的人大多都識趣閉嘴不語。
關興是馮明文的舅子兄,張苞也是馮明文的舅子兄,因為利益相關,兩人肯定不能在這個時候出頭。
否則就有偏私的嫌疑。
至于虎步監孟琰,那就更不用多說。
一是與馮鬼王越巂有共事之誼。
二嘛,不管是在越巂,還是在其他南中各郡,他的族人都要靠興漢會吃飯,這也算是利益相關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本就有些敏感,自然就更不敢出頭。
丞相沒有接兩人的話,只是用目光掃了一下帳內。
一陣詭異的安靜之后,有人終于按捺不住,站了出來,大聲說道:
“丞相素來公正,有功者雖仇必賞,有過者雖親必罰,軍中將士何來怨言之說?何時有人道過丞相不公?”
此話一出,引得所有人皆是舉目而視。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吳懿之族弟,吳班。
這一次北伐,吳懿留守錦城大后方,唯有吳班領錦城諸軍而來。
當年隴右之戰,馮永曾派出工程營助吳家兄弟拿下下邽與臨渭,雙方也算是有交情。
再加上吳班以豪爽稱于蜀地,頗有俠義之心。
這些年來,天下游俠皆言:為人不識馮郎君,便稱大俠也枉然。
故吳班早就對馮刺史有結交之心。
更重要的是,他是漢家皇太后的族兄,乃是實打實的外戚,自然比別人更了解皇家對馮刺史的態度。
說句不恭敬的話,只要馮刺史不犯什么大錯,那么在丞相之后。
天子最為倚重的,恐怕非是丞相名義上的接班人蔣琬,而是有外戚之實的馮明文。
吳班身份特殊,在表面上與馮永沒有太大的利害關系,平日里又與魏延與楊儀沒有太大的交集。
所以他自然沒有那么多的顧慮。
反正老子又不靠你們二人吃飯,還怕你們不成?
日后的朝廷重臣,又年少有為,與天子年紀相當,現在不挺人家,還等什么時候挺?
“丞相一向謀而后動,料事多有所見,如今這般說法,想必自有道理。”
“至于魏賊的舉動,究竟是不是受到了馮明文的影響,戰后亦可以加以印證,何須現在就議論不休?”
吳班這番話,明里支持丞相,暗里力挺馮明文,算得上是巧妙。
雖然在他心里,對丞相的那些話,其實也是沒有多大把握。
但這并不是什么要緊的事。
要是丞相說對了,那自是好不過,只是現在也沒辦法印證,多說無益。
要是丞相說錯了,等奪下關中,誰又敢翻丞相這點舊事?
要是奪不下關中…戰敗如何善后才是最大的事,這點事算啥?
丞相看了一眼吳班,目光中竟是帶著不易察覺的贊賞。
吳懿與吳班兩人,同出皇太后一族,非但皆是國之忠臣,且才干過人,委實難得。
關興雖不能第一個出頭,但此時有吳班站出來,他又豈會不瞅準機會?
但見他連忙出聲應和道:
“沒錯,如今魏賊從東西兩方而來,顯然是欲夾擊我等。大敵當前,自是以退敵為要。”
“魏賊是否因馮,呃,馮明文調動,戰后對照詢問一番,那便知曉,何須在此時議論?”
再怎么看不慣自己的妹夫,那也是自己的妹夫。
畢竟誰又能想到,大漢境內,居然有人在娶了三娘之后,還敢霸占張家小妹。
這入他阿母的就離譜!
都怪馮文和!
只是這幾年來,名聲如乘風之鵲而起的關家四郎關索,偏偏又是和自家妹夫是綁定一起的。
關索給關家帶來了多大的榮譽,那么關家和自家妹夫的綁定就有多深。
關家再次興盛,關興自然是高興的。
只是如果這種興盛,是因為關家有人忽男忽女,關二郎心里就未免有些五味雜陳。
每每有關索的消息傳來,總是讓關興越來越止不住地奢望:
如果自己當真有這么一個阿弟,那該有多好?
為了關家那個完美的阿弟,自家妹夫就算是一坨黃屎,關興也要閉著眼,咬著牙說:
那就是黃金!而且還是十足十的真金!
為了三娘,為了四弟,為了關家,何況他還救過我的命…
關興在心里默默地催眠自己。
“就是就是,安國所言,甚是有理。”
張苞連忙也跟著附和。
為了四娘,為了太子,為了皇家,何況他還救過我的命…
張苞在心里默默地催眠自己。
孟琰看到關興和張苞都說話了,他自然就不怕了,咳了一聲,然后吭哧著冒出一句:
“吳將軍與關將軍所言,甚是,嗯,甚是有理。”
為了越巂的族人,為了南中的同族…
孟琰在心里默默地催眠自己。
沒辦法,這些年來,興漢會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開發出孫水河谷(即后世的安寧河谷,蜀地第二大平原)的不少肥沃土地。
現在興漢會已經完全控制了越巂的主要產出。
而南中新興起來的各類產業,興漢會也占有不少——如果再加上興漢會與皇家合作的,保守估計少說也有六七成。
南中的各個渠帥豪強,還有蜀地的世家豪族,只能對剩下的三四成分而食之。
不過南中夷人的日子比起以前來,確實是好過了許多。
特別遷去越巂的孟家族人,現在說是衣食無憂,絲毫不為過,甚至一部分族中孩童是“幼有所學”。
而這一切的改變,自然是南中新興而起的各項產業密切相關。
興漢會的會首,惹不得,惹不得!
虎步監孟將軍在心里安慰自己:
反正馮鬼王在南中的威名太盛,出身南中夷人的我,偶爾跪舔一下,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嘛,對不對?
站在最末尾,負責軍中糧草,李豐把剛邁出半步的腳悄悄收了回來:
算了,吾人微言輕,在角落看著就行了。
眾將突然齊齊發言,讓帥帳的氣氛一下子就有些尷尬起來。
魏延是丞相軍中第一大將,楊儀身為長史,算是丞相之下的名義第一人。
兩人平日里本就如同仇敵,百年罕見地聯手一次,沒想到卻是遭到了帥帳中重要將領的委婉反對。
這種情況,別說是兩人猝不及防,就算是丞相都有些意想不到。
諸葛亮目光一閃,再次掃了一眼帳內的眾人。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些許感慨的笑容,點了點頭:
“沒錯,眼前當是以退敵為要。”
魏延倒還沒什么,只要能打仗就行,其他事情以后再說。
不過楊儀張了張嘴,看起來還想要說話,諸葛亮卻是不再給他插嘴的機會。
他手執長鞭,直接點向案桌上的巨大沙盆,開始軍議。
“據悉,秦朗所領大軍,非屬關中,乃是洛陽魏賊中軍精兵,多有精騎,戰力不可小視。”
“彼又是從陳倉沿渭水岸邊而來,不用渡水,岸邊平地也利于騎軍展開,故我們亦要以騎軍應之。”
說到這里,不少人的目光皆是看向關興和張苞。
蕭關一戰后,天子就立刻重建了南北二軍。
傳聞某位張姓小娘子以身飼鬼,替皇家從鬼王手里拿到了鐵甲騎軍的成兵之法。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反正坊間傳聞是有板有眼。
不過實話實說,南北二軍從一開始確實是按鐵甲騎軍的標準建起來的。
按計劃是張苞所領的南軍,完全是成型的鐵甲騎軍,而關興所領的北軍,則是輔衛鐵甲騎軍的精騎。
只是阿斗和張星彩夫婦,完全低估了鐵甲騎軍的燒錢能力。
搞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皇室的生活水平正在直線下降。
再這么搞下去,別說是吃東吳送過來的海鮮,就算是喝的,恐怕都是用茶沫子泡的茶——內帑都快空得要跑老鼠了!
這個時候,天子夫婦倆這才念起喜歡凡事先做計劃書的馮明文的好來。
只是事到如今,又不能從頭再來,更不能搞到一半才拉下臉去求妹夫。
所以最后不得不降低標準,把甲騎具裝改成了甲騎。
所謂甲騎,是指人披甲。
而具裝,則是指馬具鎧。
也就是說,南北兩軍,現在都是人披甲,而馬只有皮甲護住要害。
一來降低了戰馬的要求,二來減少了大半支出。
張星彩手里,終于還剩下那么一點錢,勉強維持住皇家的體面。
雖說這是南北軍成軍后第一次出戰,但戰力并不算太弱。
關興和張苞兩人,每人領三千甲騎,甚至算得上是丞相手里最強大的騎兵。
因為南北軍不但完全吸收了馬超當年遺留下來關西鐵騎的將士,同時還得到了涼州軍的大量友情支持。
畢竟涼州刺史身邊的頭號文武,一個姓張,一個姓關。
終于知道讓自家小妹聯姻有什么好處的舅子兄二人,當下齊聲說道:
“末將愿領軍前往!”
“汝等二人不過六千人,且皆為騎軍,尚需一將領步卒前往。”
諸葛亮說著,目光落到魏延身上。
魏延低頭默然不語。
在他眼里,秦朗所部,最多不過三五萬人,只能算是魏賊偏師而已。
欲立大功,還是要去東邊,司馬懿那里,才是真正的主戰場。
大漢丞相看到魏延刻意避開他的目光,眉頭就是一皺,心里嘆了一口氣,轉而看向吳班:
“吳將軍,吾分你一萬人,可有把握擋住西面的賊人?”
吳班連忙說道:
“有關張二位將軍的協助,莫說是擋住,就是破敵亦有把握。”
有甲騎護衛兩翼,魏賊沒了騎軍的優勢,根本不足為懼。
就算是人少于敵,但就憑大漢獨有弓弩,借地利守好營寨,那也是很容易的事。
丞相點頭:
“吳將軍有此志甚好,不過秦朗所部,非一般魏賊可比,若是與之相遇,萬不可輕敵。”
“你們三人,只須守好營寨,擋住西面之賊,不讓秦朗東進,那便算是大功。”
“若是讓賊人逼近五丈原,與東面的司馬懿相互呼應,那便是動搖吾奪取關中的大計,切記切記。”
看到丞相鄭而重之的囑咐,吳班心頭一凜:“末將愿立軍令。”
安排完西面的防御,諸葛亮打算親領主力,準備迎擊東面的司馬懿大軍。
諸將各自領了軍令,各自出去準備。
諸葛亮看著魏延正準備走出帳外,終是忍不住地說了一聲:
“文長暫且留下。”
聽到丞相的話,其他人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有楊儀,有些躊躇地站住,看向丞相。
丞相也不知是不是沒有注意到他,目光根本沒有落到他的身上。
楊儀站了一會,看到丞相沒有叫他,只得有些不情愿地退出帳外。
“不知丞相喚某,可是有事吩咐?”
諸葛亮看了一眼魏延,沉吟了一下,問道:
“吾記得,你有一子,是叫魏容,拜在馮明文的門下?”
魏延有些詫異,不明白丞相為何要問起他的家事,只見他點了點頭:“正是。”
丞相又是沉吟了好一會,這才繼續問道:“你們父子二人的關系如何?”
魏延越發地納悶起來:
“尚可。雖說他非我親生,但我府上內事,一直由其母操持,他常常到府上看望,平日里對我倒也有禮,言語間,常謝我照顧其母。”
魏容現在的身份,可不一般,光是馮刺史開門大弟子的身份,就足以讓人側目。
或許很少人知道魏容的阿母早年被魏延納入府中,但魏延自然不可能對魏容現在的地位視而不見。
早幾年的時候,他就已經把魏容的阿母轉為了正室。
所以不管魏延與馮刺史的恩怨如何,魏延對魏容母子而言,總算是有恩,魏容對魏延,自然是不會失禮。
聽到魏延這么一說,諸葛亮不由地深深看了一眼對方,臉上的神情竟是有些古怪起來。
“如此…也…甚好。你且先下去吧。”
魏延一頭霧水地出去了。
剛出院,就立刻趕了一章。
做了個微創手術,但還是不能坐久,后背還是疼,只能按醫生的吩咐,每坐半小時,就要起來運動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