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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六章 噩夢

  “但這個頭銜對我沒有什么用,對朱利奧卻很有用啊。”利奧十世說。

  這句話讓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瑪德萊娜一舉手,所有的嬤嬤與修士都退了出去,他們也不想留在房間里,這是美第奇的兩個龐然大物…就算他們不是在爭斗,而是在玩耍,其中產生的摩擦也足以讓他們粉身碎骨。

  “你是在抱怨么?”瑪德萊娜冷靜地問道。

  “不是。”利奧十世也發覺自己失言了:“你是知道我的,瑪德萊娜姐姐,我不是一個有才能的人——”他看了一眼韶華已逝的瑪德萊娜,悲哀地說道:“你在那個私生子雜種的寢室里受罪的時候,除了寫信向父親哀求,我什么也沒能做,那時候,我告訴自己說,這是讓人無可奈何地事情,您的婚姻不單單是婚姻,也是盟約,而那個混蛋終究還是您的丈夫,您孩子的父親,我…我以為是這樣的,但朱利奧,瑪德萊娜,那時候朱利奧多大?八歲,有人指望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夠做些什么嗎?沒有,但他還是去做了,在你締結婚約之前,他就去查了弗蘭切斯克.西博…”

  “我知道。”提起這件事情,瑪德萊娜的眼神也不由得柔和起來,她還記得面對狂暴的西博時,那個孩子冷靜地舉起短劍與其對峙的情形,也是從那天開始,她終于放棄了對婚姻的所有幻想。

  “不,”利奧十世說:“您知道的還不夠多呢,您知道是朱利奧讓英諾森八世誤以為被他的私生子西博傳染了天花嗎?他居然能夠借著英諾森八世的刀殺了弗蘭切斯克.西博,”他看到瑪德萊娜的眼睛緩慢地睜大了,“弗蘭切斯克傷害了您,并且可能在之后的歲月里對您造成致命的威脅,所以朱利奧認為,他不可以被留下來,他動手了,結果就是您看到的,那個私生子死在密封的房間里,浸泡在橄欖油里,肚子里也滿是橄欖油,他是活活兒餓死的。”

  “…你是從那時畏懼他的么?”瑪德萊娜沉默了一會,問道。

  利奧十世笑了:“畏懼,不,怎么會?姐姐,現在您知道他是如何對付西博的,難道您會恐懼他么,我還知道他是怎么對付路易吉.博爾吉亞,凱撒.博爾吉亞,我們的兄長皮埃羅.美第奇還有亞歷山大六世,與查理八世,還有路易十二的呢,他雖然有著我見過最鋒利的獠牙,但那只對著敵人,而不是朋友與親人,我在他身邊,只會覺得安全。”

  “所以這才是真正的理由,”瑪德萊娜說,“你不想成為他的敵人。”

  “我不想,”利奧十世認真地說:“而且若是我也成了他的敵人,可憐的小朱利奧會多么傷心啊。”他搖了搖頭,“他已經吃夠了苦,我或許不能為他做些什么,但不做什么還是能可以的。”

  在今天前,不是沒有教皇退位。

  譬如說,曾經的本篤九世,是前任教皇約翰十九世的侄子,他十二歲的時候被父親推上教皇的寶座,可惜的是這個嬌生慣養的少年對宗教與權力毫無興趣,人們都說,他如同一個羅馬皇帝一般荒淫無度,胡作非為,羅馬的民眾在忍耐了十三年后把他趕出了羅馬,重新推選出教皇西爾維斯特三世,沒想到這個看似無能的本篤九世居然憑借著一群雇傭兵重新攻占了羅馬,只做了二十天教皇的西爾維斯特三世連忙主動宣布退位。

  兩百年后,又有一位名叫莫羅.彼得的教士被人們推選做教皇,但這只是樞機主教們相互傾軋,無法妥協的結果,因為其人之前不過是個貧困的苦修士,在山巖的洞穴里度過了整整三年如同野人般的生活,人們雖然一致認為他品德高尚,為人虔誠,但這位教皇沒有絲毫的政治素養也是事實,他甚至無法在教皇的寶座上安坐,即位三十天后,就公開宣布要求退位,樞機主教團們又緊急磋商了兩個月后終于答應了他的請求。

  至于現今,就在幾十年前,著名的教會大分裂時間造成了三位教皇同時在位的可笑狀況,一番爭執與爭吵之后,三位教皇終于得以主動或是被動退位,他們之后的教皇就是馬丁五世,之后連續經過了五位教皇,才有了我們所熟悉的西克斯圖斯四世,在他之后就是英諾森八世。

  誰能想到,在內外無虞,身體康健又有可靠臣子的情形下,會有一位教皇選擇主動退位呢?跟不用說,利奧十世之前方才重建了圣彼得大教堂與圣彼得廣場,以及整個羅馬,又征服了法蘭西以其盟友,在人文與武治上都已經達到了一個巔峰的圣父,難道不應該擁有更大的野心么?

  “但我已經做完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啊,”利奧十世隔著門,對那些跪在走廊里苦苦哀求他改變主意的樞機們喊道:“我說要重建羅馬,我重建了,我說要整修天主在地上的住所,我也修完了,并且盡善盡美,我要重新立起教會的威權,我也立了——除非你們覺得一個國王還不夠,但我實在不能做更多了,讓能夠干這些的人去做吧!”

  樞機們不禁啞然,利奧十世說的還真沒錯,不管他之前多么荒誕,他之前立下的諾言都成為了現實,就連他沒有說過的話他都兌現了,他還能做什么?誰都知道,想要重現教會在十字軍時期的輝煌…就算不是一個幻夢,也不是整個肥墩墩的樂天派教皇可以做到的。

  但這也不是說,他就非得退位不可啊,雖然人們都知道,他是在為他的兄弟,羅馬的無冕之王讓位,但何必呢,不都是美第奇的嗎?

  當然,他們知道其中的緣由,也能理解,但他們怎么向教會人士與民眾解釋?

  啊…因為我們的教皇太…任性了,所以我們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允許他退位,然后讓他的兄弟接過基督的白衣?是的,沒有陰謀,沒有交易,沒有各種復雜的理由,就是因為我們有了一個過于隨心所欲的圣父?

  難怪他要求朱利奧.美第奇設法將所有的樞機召喚到羅馬來,就是知道如果讓他們,包括朱利奧知道他的打算,他們會立即將其扼殺在搖籃里吧。

  姑且不說樞機主教們是如何焦頭爛額的,利奧十世倒是過得很逍遙,反正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喜歡外出的人,就算朱利奧用他僅存的一小罐蜂蜜來威脅他,他也堅決不見任何人。

  瑪德萊娜出去見了朱利奧,一見到他,她就笑了起來:“怎么,你也無可奈何了么?”

  朱利奧有一百種方法進入利奧十世的寢室,但無論用了其中的哪一種,利奧十世作為教皇的威嚴都會被破壞殆盡,因為他已經說了“不見任何人。

  朱利奧還沒有那樣殘忍。

  “您也愿意支持他么?”朱利奧低聲說:“請您去問問他吧,難道他不愿意主持新的圣年大彌撒么?”

  所謂圣年,是1300年當時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提出的,原本百年一次,但因為間隔時間太長,所以后來克萊芒六世改成了五十年一次,五十年一次也有點長,于是烏爾班六世改成了三十三年一次(以耶穌在荒野中過了三十三年為理由),等到保羅二世即位,為了求得一次主持圣年大彌撒的機會,又改作二十五年一次,只是他沒能等到下一個圣年,反而成全了之后的西克斯圖斯四世。

  1500年的圣年過去沒有多久,而朱利奧現在提出,無疑是在說,他會支持利奧十世將圣年再次提前,瑪德萊娜也猶豫了,但她去問了利奧十世后,利奧十世的回答是:“難道我現在就沒法在教會的史書上留下名字么?”

  當然能,不但能,或許比之前主持圣年大彌撒的教皇還要來得顯著,畢竟在卡諾莎之后,教會如此揚眉吐氣的機會著實少見,主教們(除了喬治樞機)一定會乘機大書特書,利奧十世的名字也一定會廣為人知,也許幾百年后人們都會記得有這么一個教皇令得法蘭西的國王路易十二屈膝下跪,親吻圣足以求寬恕呢。

  如圣年這樣美味的誘餌也被拒絕了,主教們不得不正視利奧十世的堅決,秘密會議如利奧十世期望的那樣在西斯廷教堂舉行,雖然沒有推選教皇時那樣嚴密,但也稱得上警備森嚴,所有的樞機主教都默契地不再隨意出入梵蒂岡宮,雖然大家都知道不為人所見所問之處必然暗流洶涌,但從表面上看,羅馬竟然陷入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死寂之中。

  要早于其他樞機之前回到羅馬,因為他是跟隨著他的主人與學生,也就是奧地利的查理來的,他負有重任,要向曾經的下屬朱利奧.美第奇陳情,代王子查理求得他的寬恕,但還沒等到他正式謁見,更大的變故就發生了,別說查理,就算是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也只怕難以讓他混沌的頭腦再有第二個念頭。

  利奧十世主動退位。

  或者說,是不是主動,已經無所謂了,每個樞機主教都知道,教皇的寶座已經空了。

  距離這個寶座最近的是朱利奧.美第奇,但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距離寶座最近的人,反而不幸失足跌倒的事情。

  允許教皇退位的決議很快就被通過了,之后就是教皇推舉,西斯廷教堂被真正地封閉了起來,樞機們聚在一起,一場緊接著一場的謀劃,一手緊接著一手的交易,一次緊接著一次的勸誘與威脅…黑暗中跳躍著微小的火光,還有他熟悉的一張張面孔…

  美第奇…昂布瓦茲…奧爾西尼…阿爾布雷…科隆納…德爾蒙特…法爾內塞…

  一張張的匿名選票被投入圣杯,負責唱票的樞機念出一個又一個的名字,紅衣的親王們在心中緊張地計算著…

  黑煙,黑煙,黑煙…沒有結果…

  食物變得匱乏,人人難以安枕,西斯廷外民眾在焦急地等待…

  白煙。

  是誰?是誰?是誰?

  無數的白色小紙條飄落下來,布因斯伸出手,緊緊地抓住其中的一張…

  亞德利安.弗羅里松.布因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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