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曼土耳其的蘇丹巴耶塞特二世有三個成年的兒子,長子考爾庫德,次子艾哈邁德,最小的兒子是塞利姆,他們早已成人,正如巴耶塞特二世暗暗抱怨的,就連塞利姆的兒子也已經可以令女人懷孕——依照傳統,這三個兒子都被巴耶賽特二世派往各地,擔任總督或是將軍,在他認為自己仍然可以掌握住軍權與政權的時候,他是很樂意在伊斯坦布爾看見他的兒子來謁見他的,但他感覺自己正在衰老,無論做什么都力不從心的時候,他的想法就變了——即便艾哈邁德或是塞利姆,在對波斯人或是薩菲人的戰爭中獲得了怎樣巨大的勝利,他們都不被允許進入王城。
這對于蘇丹的三個兒子來說,不可謂不是一種幸運,因為他們遠在異地的緣故,發生在伊斯坦布爾的地震與海嘯都沒有對他們造成什么影響,他們一得到消息,就全力趕往了伊斯坦布爾,并且在路途上就開始相互攻擊。如朱利奧.美第奇所預料的,希臘總督正是艾哈邁德的心腹,如果艾哈邁德在繼承權戰爭中失利,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場——他也是自“血貢”中挑選出來的孩子,在第三庭院中,他們作為奴隸中的佼佼者,有幸成為王子們的陪讀與侍從,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很早就有了各自的主人,除了艾哈邁德,他不會忠誠于任何人,而塞利姆或是考爾庫德也不會接受他的效忠。
雖然希臘總督留下了他的副手,以及一部分軍隊,但伊斯坦布爾的災難可不是能夠被請以掩飾過去的——人們都知道巴耶塞特二世兇多吉少,而他的兒子必然會深陷于繼承權戰爭中,作為艾哈邁德的嫡系軍隊,艾哈邁德若是失敗了…于是奧斯曼土耳其人的軍隊也不由得惶惶不安,人人自危,就在這種松散混亂的情況下,在希臘原住民的指引與幫助下,醫院騎士團的騎士們悄無聲息地奪回了伯羅奔尼撒半島,并迅速地駐扎了下來。
對于信奉天主的人來說,這毫無疑問是一個相當值得人們歡欣鼓舞的好消息,尤其是近五十年來,對奧斯曼人的戰爭,幾乎從來就只有平局、敗、大敗的意大利人,但對于羅馬的教宗閣下來說,這個消息并不能令他感到高興,甚至相反。
“誰允許他們去到希臘的?!”尤利烏斯二世陰沉地問道,雖然在即位后,他一直忙于應付樞機與國王們,暫時抽不出心力去關心遠在千里之外的羅得島,但他始終認為,醫院騎士團也是他手中的力量之一——他們受了他的老師庇護三世的恩惠,就應該如同巴格里奧尼與皮克羅米尼家族那樣,繼續忠誠于他這個繼承人——事實上呢?
如放棄羅得島,轉而攻占希臘這樣重大的事情,他們非但沒有求得他的允可,甚至沒有泄露哪怕一點蛛絲馬跡——他們這樣做,頓時讓他,讓羅馬的教宗處在了一個異常尷尬的位置,畢竟之前希臘人一直在哀求他,希望他能夠呼召基督的國王們,幫助他們重歸故土,但為了借助奧斯曼人都對威斯尼人施加的壓力,他始終不見他們,就算他們愿意向他俯首也是一樣。
年輕的尤利烏斯二世也相信,沒有那個國王或是公爵,愿意給予這些希臘人些許援手,畢竟他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等到威尼斯人徹底的臣服,他才會允許希臘教士前來覲見他,從他的手里,東西教會合一——這是羅馬教會百年來始終都在謀求卻未成功的事情,他的名字將會因此在圣廷的卷宗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而在下一個圣年,他也可以自豪地將記錄了此事的名牌釘在圣門上。
誰知道呢?!誰知道,他認為可以隨意擺布的兩個對象,希臘教士與醫院騎士團,就這么愉快地合力…在尤利烏斯二世的臉上,狠狠地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問題是,無論尤利烏斯二世如何憤怒,如何氣惱,事實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了,而且就理論上來說,醫院騎士團雖然名義上屬于羅馬教會,受教皇節制,但實質上,如果不是羅得島需要羅馬的支援與補給,醫院騎士團也早已成為了圣廷的一處飛地,至少現在,除非尤利烏斯二世能夠找到一個如美男子腓力四世般的國王,代他懲處醫院騎士團,他也只能在自己的房間里暗自詛咒抱怨一番罷了。
不,或者他還可以如克雷芒五世那樣,宣布解散醫院騎士團,但首先,醫院騎士團有了伯羅奔尼撒,已經無需倚靠羅馬,其次,即便他宣布解散,他們一樣可以以另一個名字重新組織騎士團,最后,尤利烏斯二世依然懷著一線希望——也許他還是可以得回他們的。
比起只有一個小小的羅得島的醫院騎士團,擁有伯羅奔尼撒半島的醫院騎士團,必然能夠更快地富庶與強大起來。
也許,他應該采取更加溫和的手段?
教皇閣下倒在他的寶座上,按住了自己的額頭,難以名狀的疼痛越來越頻繁,但無論是醫生和巫師,都說不出所以然來,他處死了幾個,嚇得羅馬的醫生逃走了不少。
等到痛苦的潮水略微過去一些,尤利烏斯二世看向了身邊的教士:“西班牙人今天有來過嗎?”
黑衣的教士不明顯地松了口氣,即便是他,跟隨了約書亞.洛韋雷有數年之久的人,也不禁會為圣父的瘋狂與暴躁而心驚膽戰,能夠忘記之前那個只會令教宗閣下更為不堪的提問——無論是否有意,都讓他安心了不少:“沒有,圣父,”他說:“要去催促一下嗎?”
“不用,”尤利烏斯二世垂下了眼睛,看著自己的手,雖然白皙,卻如同老年人一般皺褶密布的手指上戴著黃金的漁夫之戒,它昭示著他在教會以及基督世界中的無上權威:“我做事情并不需要他們同意,之前…也不過是個提醒罷了。”他收回手:“讓神圣羅馬帝國的使臣來見我,告訴他,之前他們的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的請求,我答應了。”
教士鞠躬應下,在轉身退出的時候,他滿心歡喜,以至于沒能看見尤利烏斯二世那張愈發猙獰的面孔。
“您覺得,特拉諾瓦公爵。”西班牙的女王胡安娜一世問道:“我為主教先生修建一個教堂,讓他到西班牙來做大主教,怎么樣?”
“不怎么樣。”貢薩洛誠實地說:“這樣沒人會高興,尤利烏斯二世不會高興,主教先生也不會高興。”
胡安娜低著頭想了一會:“你說主教先生不會高興,是因為他想要成為教皇嗎?”
“是的。”貢薩洛說:“很顯然,他也有了不小的改變,作為他的朋友,我是很高興看他終于有了與才能相匹配的野心,但作為您的大臣,我建議您…慎重地考慮此事。”
“嗯…那么您覺得,我該怎么做呢?公爵,您還記得我之前在羅馬的時候,甚至沒去見他嗎?”
“您那次做的很對。”貢薩洛說:“但這次您的選擇要比上次更重大一些。”
“尤利烏斯二世,您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固執而又惡毒的人,”貢薩洛說:“一定要說的詳細形象些的話,一個自以為圣潔無瑕的博爾吉亞,就是這樣了。”
胡安娜皺起了鼻子:“我知道您們都很討厭博爾吉亞,因為他們沒有國家,只有家族,但聽起來,尤利烏斯二世要比博爾吉亞更令人討厭。”
“發臭的狗屎從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有人一定要我承認它是一朵芳香的花兒…陛下,那就惡心了。”
貢薩洛剛說完,他的女王就拍著大腿狂笑了起來:“粗俗,”她幾乎笑得喘不上氣來:“粗俗,但非常貼切,哈,親愛的貢薩洛,我明白了,那么,您知道的,我是傾向于朱利奧.美第奇的,但如果是您,您會怎樣選擇呢?”
“我也會選擇朱利奧.美第奇,并不單單因為他是我的朋友,而我又對尤利烏斯二世…十分厭惡——陛下,尤利烏斯二世是個卑劣的小人,他無恥地戲弄了我們,或許還有法國人,他只想利用我們驅逐威尼斯人,奪回羅馬涅或是更多教皇國的領地,但他根本沒有想要給付報酬的想法…路易十二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根本不聽教皇調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就算尤利烏斯二世承認米蘭與那不勒斯屬于我們,路易十二也不會有絲毫退卻的可能——圣父指責我們說,沒有在與威尼斯人的戰爭中出力,可是,陛下,您知道的,我們正是遵從了他的意愿,讓出了米蘭,作為法國人與威尼斯人的戰場,我們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但對于尤利烏斯二世來說,不值一提…所以就算我們聽從了他的話,放棄對朱利奧.美第奇的庇護,事后,他也一樣會尋找其他理由來推脫,拒絕履行承諾。但那時候,我們的損失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我曾經以為,尤利烏斯二世既然與我的主教先生曾經是朋友,他們應當有些許相似之處,”胡安娜毫無儀態地翹起了一只腳,把它擱在椅臂上:“看來我的眼睛并未對我說謊,他只是一個贗品,卻對真正的圣人充滿了嫉恨。”她嘆了口氣:“上次的事兒,我一定傷了主教先生的心,貢薩洛您覺得他會原諒我嗎?”
“如果不,那才奇怪呢。”貢薩洛毫不猶豫地說。
“但要他承認我們對米蘭,那不勒斯的所有權,”胡安娜問道:“您覺得他會同意嗎?”
貢薩洛猶豫了一下:“可能不會。”他誠實地說。
“那么我們的主教呢?”胡安娜笑吟吟地問道:“他們有可能成為教皇嗎?”
貢薩洛有些吃驚地抬起了頭,考慮了一會后,他向女王鞠了一躬:“也許可以,陛下…也許,但這樣,我們就要與朱利奧.美第奇成為敵人了。”
“是啊。”女王憂傷地道:“我無法成為他的敵人,貢薩洛,我愛他,但…”
她的話沒能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響亮的詛咒聲,貢薩洛迅速地跑了過去,推開門,看到女王的長子查理正在跑遠,門邊的侍衛見到他,立刻低下頭去。
“你們失職了,”貢薩洛嚴厲地說道:“立刻滾!給我換兩個不會瀆職的小伙子來!”
侍衛馬上退了下去。
貢薩洛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知道胡安娜沒能說完的那句話——她無法成為朱利奧.美第奇的敵人,但西班牙的女王可以——相處的久了,他當然知道,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一世的女兒,即便瘋癲,也依然繼承了母親敏銳的政治觸覺與殘酷的心腸——她可以為朱利奧.美第奇建造教堂,修道院,從教皇的屠刀下庇護他,卻不會因為他放棄米蘭與那不勒斯。
從這點上來說,王太子查理還是個孩子呢,他暫時還無法區分情感與現實,貢薩洛想,也許他應該找他的老師談談,或是提醒一下女王陛下,畢竟他也九歲了,應該接受君主應得的教育了。
但千萬別再動手了,貢薩洛在心里說,胡安娜一世雖然聲稱自己深愛丈夫腓力,卻對他與她的孩子們極其冷漠,尤其是查理,她甚至會用手上的任何東西來毆打他,這可不太好,無論是作為一個母親,或是一位君主。
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的使者從尤利烏斯二世這里獲得了一個令他心滿意足的答案。
尤利烏斯二世承諾,如果他們能夠成為教皇強有力的盟友,那么教皇就會默許他們罷黜現在的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改而由她的長子,馬克西米連一世的孫子查理登基即位,成為西班牙國王,當然,對于馬克西米連一世之后的一些舉措,尤利烏斯二世也會竭力襄助——相對的,神圣羅馬帝國與西班牙,也會向可敬的圣父顯示他們應有的誠意,譬如說,支持尤利烏斯二世成為一統意大利的,世俗與神圣的雙重統治者。
雖然其中的過程必然會有一些波折,但他們都懷抱著無比美好的期望…而它看上去,似乎也并不那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