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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雙法官(上)

  自庇護三世即位后,從樞機主教到乞丐,每個人都在猜測,他會給他的支持者與盟友怎樣的回饋——尤其是他的兩個弟子,一個出身顯赫,一個才能卓著,在他們的猜想中,這兩位至少能夠在總理公署或是薪俸管理處占有一席之地——但博爾吉亞家族的刺客在圣彼得大教堂的狂妄之舉,讓他們得到答案的時間大大地延后了。

  所以當他們聽說了這兩位年輕的樞機主教所擔任的新職務,都不禁大吃一驚,因為這樁職務,說不上如何地有權勢,也說不上如何地榮耀——宗教裁判所的法官一職固然能夠令得平民顫栗,貴族忌憚,但說到底,終究還是暴力工具一般的存在,以往,像是這樣的職務,一般都由宗座指定的修士或是教士擔任,不要說樞機,就連主教也罕見。

  這兩位年輕的樞機倒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任命,他們甚至沒有給人們太多猜測的時間——當晚,就有兩位樞機遭到了拘捕,當然,他們都是亞歷山大六世的親眷與曾經的擁躉——他們或許也早有預料,伊薩瓦列斯樞機在見到他們的時候,甚至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他可以說是溫順地接受了拘捕,并且當即發誓說,可以交出自己所有的資產作為和解金,也愿意辭去樞機主教的位置。

  佩德羅.博爾吉亞,亞歷山大六世冊封的十三位樞機中的一個,他一見到朱利奧的時候就不免面色鐵青——有關于這位黑發樞機與盧克萊西亞的事兒,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那時的博爾吉亞家族中,沒誰認為一個美第奇,一個商人的私生子能夠對他們造成什么威脅——他也是唯一一個以武力反抗拘捕的人,可惜的是他的武技遠不如他的勇氣,除了讓他自己受了更多的苦之外,沒能對朱利奧的行動造成任何影響。

  對于這兩位樞機的消失,人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很有些趣味了,因為這兩位年輕的樞機主教,在完成了羅馬城內的任務后,又往羅馬城外去了。

  羅馬城外大約有十一二座教堂與修道院是屬于博爾吉亞家族的產業,去除勒皮與斯波萊特地區之外的五座后,朱利奧與約書亞還要徹查其中的七座,他們分頭行事,帶著洛韋雷家族與皮克羅米尼家族的修士與雇傭兵——他們甚至不乘坐車橋,而是騎馬,以至于一些修道院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控制住了。

  朱利奧與約書亞都可以說是在教堂與修道院里長大的,他們對于此類建筑的結構在清楚不過——像是朱利奧正在徹查的這座,以拉丁十字造型的教堂為中心,后方右側是院長的住所——耶穌基督升上天堂后,也坐在天主的右側,并且只有他一人居住;左側住著修士們,彼此平等,不分尊卑,就如天使們的居所一般;位于東側,最為接近俗世的地方,是前來朝拜的客人與窮人的住所,因為生人的結局總是如同落日一般;位于東側的是墓群,象征著新生與復活。

  受宗教裁判所雇傭的士兵們對這樣的工作早已嫻熟于心,他們悄無聲息地便捉住了掌管鑰匙的修士,打開了門,讓樞機與修士們無需驚動修道院的人們就能深入其中——俗人是不能進入修道院的,但雇傭兵隊長向尊貴的樞機大人發誓,除非有魔鬼變作了兔子,不然別想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哪怕一個人。

  朱利奧等人一進入修道院,就聽見了熱熱鬧鬧的小提琴聲,皮鼓聲,或許還有一兩聲長笛或是短笛清脆的鳴叫著——在禮拜堂里,擠滿了身著黑色長袍的修士與附近年輕漂亮的姑娘們,他們在一起跳舞,笑啊,鬧啊,喝著啤酒和葡萄酒,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熱鬧的內圈里,根本沒注意到原本緊閉的大門被輕輕地打開了,一個修士發現杯子里的啤酒沒了,眼睛卻不愿意離開眼前這幅無比快樂喧鬧的場景,就在他莽莽撞撞地往后退的時候,差點撞到了朱利奧,但他看也沒看,隨手將杯子往朱利奧手里一塞:“兄弟,”他說:“給我拿點啤酒來吧。”

  “真熱鬧啊,”朱利奧和和氣氣地問道:“你們總是這樣嗎?”

  “只在四旬齋后,或許還有五旬節,又或是施洗者圣約翰節、圣雅各伯節、圣母升天節…圣十字節、圣路加節…”那個修士數著自己的手指頭,開心地說道,朱利奧點點頭,也就是每個月,大概都會有這么一場狂歡,或許還要多,制止了身后那些蠢蠢欲動的宗教裁判所的修士們,朱利奧真的給他端了一杯啤酒。

  “謝啦,兄弟。”修士大著舌頭道,“難道你是新來的兄弟么?”他沿著朱利奧的手往上看,看到的不是黑色的修士袍——修士袍是麻布或是羊毛的,但這位新兄弟的袍子卻是華美的黑色絲絹,還鑲著深紅色的邊——鑲著深紅色的邊——剛才喝下的啤酒突然凝結成了冰塊,將這位修士的胃腸整個兒往下拽去,他的手猛烈地顫抖起來,啤酒撒了一身,“主…主…”

  “是啊,是晚禱的時間了。”朱利奧說。

  一個修士發現自己的同伴突然不見了,就轉過頭去找他,然后他就看見了身著樞機常服的朱利奧,而后,從他們開始,突如其來的寂靜就像是疫病一般迅速地傳染了每個人——小提琴停了,皮鼓被打破了一個洞,短笛掉在了地上…而就在這種落針可聞的死寂中,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仿佛是個信號,每個人,無論是修士還是俗世的姑娘,都下意識地提著袍子或是裙子到處亂跑,但這時候,無需朱利奧多做吩咐,裁判所的修士們,早已撲了上來,將他們一一打倒在地上。

  “讓他們留在這里,”朱利奧說:“一隊人去修士們的居所,另外一隊人跟著我走,我們去拜訪一下這里的修道院院長。”

  雖然已經有所預料,但真正看到的時候…朱利奧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接受在修士乃至修道院院長的床榻上出現一個女人的事實,但絕對不是一個女孩——她可能只有七歲,或是八歲,發心(即便算上呆毛)也只到朱利奧的胸口。修道院的院長是從亞歷山大六世這里買來了這個職位,一看見朱利奧就著了慌,一邊語無倫次的辯解,一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起來,讓朱利奧無言以對的是,那個女孩居然也向他求起情來——原來這個女孩是這里的一個小修士的愛人,小修士把她藏在房間里的時候被院長發現,作為條件,院長也要她到他的房間里來——“他不是個惡人,”女孩天真地說道:“大人,他還給我面包吃呢。”

  女孩今年九歲,小修士十三歲,而修道院院長…四十七歲。

  ——這還只是第一處,他們又連夜徹查了兩處,一處也只是藏了女人和酒,另外一處,他們竟然幸運地遇見了正在舉行黑彌撒的一個神父。

  雖然舉行黑彌撒的兩人在覺察到外面的動靜是,緊急銷毀了一些東西,但他們的動作還是太慢了,一個赤足裸身的女人被押送到了朱利奧面前,而那位神父也赤著左腳,腳上沾著泥土——因為在舉行黑彌撒的過程中,他需要用與右手相反的左腳在地上劃十字——裁判所的修士們還找到了尚未全部捏碎的黑色圣餅,它有三個尖角,據說里面有污穢的糞便與女人的經血;還有據說淹死過未受洗禮嬰兒的井里的水,用來充當圣水,以及一些用蛤蟆、蝙蝠以及毒蛇做成的器具與藥水,還有一本倒寫的圣經。

  “證據確鑿。”一個修士說,而那個神父面如死灰,那個女人——他的情人也是如此,姑且不論這位主堂神父如何,她肯定是要作為女巫被燒死的了。

  這個教堂耗費了他們不少時間,畢竟黑彌撒要比女人和酒嚴重得多了,他們必須檢查這座教堂的每一個角落,這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為修士們確實找到了不少惡毒的符號與倒十字,還有某些說不清的可怕材料與祭品。

  其中有一個浸在酒中,面上生滿了赤紅瘤子的死嬰,據說還是神父的私生子。

  等到搜查大略結束,已近黎明,望著黑沉沉的天空,朱利奧無法控制地想起了約書亞——萬分慶幸徹查這座教堂的是自己。

  而此時的約書亞,正站在一座女修道院的后庭中,他沒有如朱利奧一般穿著常服,而是整整齊齊地穿著深紅色的樞機法衣,戴著寬檐帽,帽子投下的陰影將他的面孔籠罩的嚴嚴實實。

  修女們都被驅趕到了一起,而修道院的院長嬤嬤絕望地看著那些正在向修道院中的池塘里投下漁網的人。

  她一面劃著十字,一面慢慢地跪在了地上,一點看不出先前的兇惡狂妄:“求您啦,”她哀求道:“別讓他們撈啦…大人,您這是叫我們去死,叫我們去死啊…”

  “別太擔心了,”黑暗中傳來了那位年輕樞機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一點笑意:“院長嬤嬤,也許里面什么也沒有呢。”

  這句話的尾音還在空氣中回蕩,負責打撈的修士就發出了一聲高亢的驚呼。

  在火把不甚明亮的光下,與水草和泥土糾纏在一起的…不是嬰孩的頭骨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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