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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最好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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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利奧的靈魂仿佛已經脫離了軀體,他知道自己昏厥了過去,悲涼之余,也有一些意料之中。

  有許多人,痛苦到了極致的時候是哭不出來,也無從發泄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對,但那時恰逢教皇推舉的關鍵時刻,即便皮克羅米尼樞機當選的幾率遠比其他人高,但也不是說,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作為皮克羅米尼樞機在外的耳目與手腳,他要為自己的老師監視他們的敵人,安撫他們的盟友,拉攏那些還在游移不定的家族。更不用說,他還擔心著宗座出缺時總會出現的混亂與暴行,在幼年與少年時,他分別經過了兩次教皇選舉,雖然他的保護人讓他不致遭受侵害,也不曾親眼目睹過太多的悲慘場景,但那些殘留在路面、石柱、壁磚縫隙間怎么清洗也仍然留有痕跡的血斑,那些門扉洞開、空蕩殘破的住宅與四處哀求嚎哭的婦孺,已經提供了足夠的證據。

  朱利奧招募瑞士雇傭兵,以及從佛羅倫薩抽調火繩槍手的時候,還有一些人感到困惑…他們當然知道羅馬會在樞機主教們受困在西斯廷教堂的時候陷入混亂,但那又怎么樣,每次都是如此,但只要選定了教皇,暴徒們留下的瘡痍很快就會被掩蓋與填充,沒人不會想要留在羅馬——也許,他們還能從中獲得不少的好處——那些民眾固然無辜,但他們又能為皮克羅米尼做什么?難道他們的祈禱能夠改變樞機主教們貪婪的心思么?還是他們的感激能夠在鎏金的圣杯里化作那一張張至關重要的選票?

  但朱利奧.美第奇不想再一次看到那樣的羅馬,而他也相信,他的老師,皮克羅米尼樞機與之后的庇護三世,也不會想要看到這樣的羅馬。

  幸而現在的美第奇家族要支撐起這樣一筆資金的支出并不困難,朱利阿諾.美第奇,他最小的兄弟,還詢問過他是否需要雇傭更多的士兵——朱利奧婉言謝絕了,只要一兩年的時間,那些從流民中拔擢的士兵就能夠成為他可信任的力量,他們不同于此時的雇傭兵,他們有固定的住所,寬闊的營地,定時而充足的俸金,最重要的,有修士教導他們,就像之前的三百名火繩槍手,他們知道自己將會為誰而戰,為何而戰,不被金錢,而被榮譽與信心驅使。

  到了那時,若是他手中有著太多的雇傭兵,反而會令那些愿意相信他的人產生疑慮,雇傭兵們也會因為他的偏向而心生不滿,何必呢?三百名瑞士雇傭兵,對于現在的羅馬已經足夠——在福爾諾沃戰役的時候,他們的謹慎、頑強與堅毅給了朱利奧非常深刻的印象,如果不是朱利奧利用了查理八世因為泥濘大雨丟下的火炮,以及法國人的愚蠢無情,整場戰役的結局究竟如何,可能只有天主知道。

  而且他相信那些從福爾諾沃戰役中一路跟著他到現在的小伙子們,有他們在,羅馬不會陷入到那種毫無法律與道德而言的泥沼里去,但他擔心的是另外一些人——埃奇奧與他的同伴們,在凱撒.博爾吉亞死后,在他的請求下,阿薩辛的刺客們先行回到了羅馬,為他尋找非常重要的兩個人。

  想到這里,朱利奧就不由得焦急了起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羅馬、佛羅倫薩、盧卡、斯波萊特、勒皮、阿西西…皮克羅米尼、美第奇、博爾吉亞…師長、親人、愛人、朋友…它們如同漩渦一般,圍繞著他,但他伸出手去,卻只能抓到一個空。

  朱利奧不顧一切地掙扎著,尋找著錨點,他要回到他的身體里去,但無論他如何努力,他的靈魂仍然四處浮游,難以掌握——就在朱利奧幾乎要大喊起來的時候,一個又熱,又沉,軟綿綿的東西投入了他的手臂之間,他虛弱的靈魂被兇猛地下拽——他在往下落,往下落…就在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這樣落入地獄去的時候…

  “他看上去快…無法呼吸了。”一個聲音說。

  “有點,但再等等。”另一個聲音說,朱利奧聽出了這是他的老師,現今的教皇庇護三世在說話。他用盡最后一絲力量鼓起胸膛,深深地吸了口氣,咳嗽了起來。

  一個人立刻快步接近,從他的胸膛上“拔”起了什么東西,朱利奧努力睜開眼睛,起初他視線模糊,但還能分辨出那個正在向他撲來的人正是他的姐姐康斯特娜.美第奇,他被她緊緊地抱在懷里,面頰緊貼著她的豐盈,這種小孩子的待遇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手腳根本用不上一點力氣。

  緊接著,康斯特娜被庇護三世毫無儀態與禮節地直接撥開,雖然貴為宗座,但他一如既往,親手檢查了弟子的眼睛、舌頭與面色,確定他已無大礙。

  “朱利奧伯父!”

  庇護三世身后,另一個更加不講究尊卑的家伙大喊道,清脆的聲音就像是雷霆一般擊破了朱利奧還有些混沌的思想——力氣不足以撥開庇護三世的小科西莫,沒有如同齡孩子那樣去一次次地做無用功,略微觀察了一下“敵情”、“戰場”,他就敏捷地繞過圣父,從床榻的另一邊發起進攻,眨眼間便占領了朱利奧空著的那側手臂。

  只是近兩年間沒能見到,小科西莫就已經完全長成了,1498年2月出生的他,今年6歲,與當時還是主教的皮克羅米尼裹在斗篷里帶到阿西西的朱利奧一樣大,但庇護三世對他可沒對朱利奧的耐心,允許他接近朱利奧,只是想試試看他能不能喚醒一直昏睡不醒的弟子,現在他的任務完成了,也就被過河拆橋的宗座扔到了一邊。

  人們都說,孩子是最薄情寡義的,只要幾天不見,哪怕他們之前最愛,最親近的人也只能在他們的記憶里占據一小塊微乎其微的位置,但小科西莫顯然不屬于其中之一,他牢牢地記得朱利奧,記得那么一個曾經在黑夜里奔馳幾個小時,只為了陪自己玩上一小會兒的人,出于父子血緣的強烈情感更是讓他根本不愿意離開,他緊緊地抱著朱利奧的手臂,無比信任地將面頰緊貼著隔著一層薄薄亞麻內衣的胸膛。

  庇護三世不滿地嘖了一聲,拉起滑落的羊絨毯子,將他們一起裹起來——就算是獎賞吧。

  孩子的體溫總是要比成人高,朱利奧只覺得自己從指尖開始,迅速地暖和了起來,痛苦與悲哀都似乎成了一場噩夢,并且正在迅速地離他遠去,他看著小科西莫那雙如同新葉般的碧綠眼睛,那雙繼承于盧克萊西亞.博爾吉亞的眼睛,里面充滿了他從未在盧克萊西亞的眼睛里看到過的信任。

  “別哭呀,”小科西莫小聲地說,艱難地從包扎嚴實的羊絨毯子里抽出小手來為他的“伯父”擦拭眼淚,他知道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叫他爸爸,但沒關系,他知道就行——他也知道,人在感到痛的時候就會流淚,“別哭,別哭呀,”他笨拙地安慰道,但發現自己的勸慰沒有作用的時候也沒有氣餒:“好吧,”他寬容地說:“你實在忍不住了,就哭吧,我忍不住的時候,也會哭,哭一會就好了,我陪著你啊。”

  朱利阿諾.美第奇與比安卡在門外焦灼地等待著,朱利奧的哭泣是無聲的,但他們隱約聽見了康斯特娜充滿喜悅之情的喊叫聲,知道朱利奧已經醒了,比安卡掛念的是小科西莫,一看到康斯特娜孤身出來,就無法控制地向她身后張望:“小科西莫呢?”

  “在陪他的…伯父,一會兒就好。”康斯特娜親切地握住了比安卡的手,“別擔心,他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了,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兒。”需要找個時間,和比安卡談談了,康斯特娜想,朱利奧是個愛孩子的人,雖然將小科西莫交給朱利阿諾與比安卡代為撫養,但這并不是說,就此切斷了與小科西莫的一切關系,小科西莫是朱利阿諾與比安卡的繼承人,但更是朱利奧的,她必須認清自己的身份,她可以愛這個孩子,但絕對不能獨占他。

  朱利阿諾更擔心朱利奧,得到朱利奧無恙的消息后,他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但看著康斯特娜,他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宗座閣下呢…”不見得是從另一個門走了吧。

  康斯特娜的眼角不易令人察覺地抽搐了一下:“沒…什么…圣父…”她干巴巴地說:“也在陪著…朱利奧。”

  朱利阿諾的神情頓時也變得尷尬起來,若不是洛倫佐親口對他說過,朱利奧應當是他的堂兄,是與他同名的叔叔的未婚生子,他也一定會認為,朱利奧是個皮克羅米尼,宗座對他的慈愛之心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絲毫改變,就算是一個父親對自己的獨生子,也不會比這更好了。

  其他不論,那個約書亞.洛韋雷不正是最好的例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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