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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魔鬼之一的終結

  教皇的秘書杜阿爾特腳步匆忙地走進亞歷山大六世的簽字廳,這是一個莊嚴而又富麗的房間,墻壁上滿是出自于平圖里喬的濕壁畫,濕壁畫的內容都是有關于基督的,從誕生到復活,色彩絢麗,人物栩栩如生,相當罕見的,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只謙卑地在基督復活的畫面里占據了一個位置,不過人們可以在另外幾幅畫面里找到他的幾個兒子與唯一的女兒,就連死去的胡安與路易吉也不例外,盧克萊西亞更是被描繪成一個抱著花束的天使。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今年已經是將近七十的老人了,衰老的特征在他的臉上愈發明顯,酒精與女色帶來的皺紋與黑色斑點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總是在憤怒的鬣狗;加上為了博爾吉亞家族的偉大事業,他這幾個月幾乎日日徹夜難眠,大大加重了他的火氣,醫生們在嘗過他的尿液后,一致認為他的黃膽汁過濃,粘液過少,以至于體內的四種液體失去了平衡,他們給他開出了包括蝸牛與貓頭鷹的配方,以及給他做了不下二十次的灌腸與放血手術。

  “我不想見他,”教皇說:“你去辦這件事情吧,杜阿爾特,”他按著自己的頭:“我相信你,讓他們把事情辦得利索點。”

  “還是讓他見您一面吧,”杜阿爾特勸說道:“這樣我們或許可以省下一筆費用。”

  亞歷山大六世猶豫了一會,答應了。

  海因里希.克雷默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進簽字廳的,他在距離教皇還有四五步遠的時候就垂下了丑陋的嘴唇,將教皇的腳捧在懷里,認認真真地吻了吻,他穿著黑色的多明我修士服,但在黑袍上除了奔跑的獵犬(多明我修士的標志)之外,還諂媚的將博爾吉亞家族的紋章——一頭紅色的公牛繡在了上面,而且按照比例來看,那只奔跑在公牛腳下的獵犬倒像是在服務于公牛而不是天主。

  教皇衣著整齊,但他不是坐在座位上,而是斜靠在長榻上的,這種姿勢會讓一些驕傲的人感到憤怒,覺得自己被輕視,但克雷默修士可不是那種笨蛋,他覺得,這是教皇對他以往行為的嘉許和親近,他跪在地上,恨自己沒能長出尾巴。

  杜阿爾特在一旁簡單地代教皇頒布了他的旨意,克雷默恭敬地聽了,眼睛中不由得溢滿了激動的淚水,他再三地向教皇致謝,吻他的腳,并且發誓要將自己的錢財(那些在女巫審判中獲得的)全都奉獻給圣父,好讓他夯實圣彼得的基座。

  這讓教皇因為疾病而緊繃的面容變得寬松了一些,他仁慈地伸出手,讓修士吻了他的戒指。(雖然后來他讓杜阿爾特用烈酒給他擦拭了很久)

  克雷默不曾食言,他回去后,就向教皇繳納了近一萬金弗羅林的鬻官費用,還有授職費與年金的五千金弗羅林,更不論他獻給教皇的貢品——珠寶與其他昂貴罕見的東西,這些幾乎都是從那些不幸被指認為女巫以及其幫兇的人們身上勒索掠奪來的。

  然后,他用僅剩的錢財雇傭了一隊以兇悍殘暴聞名的雇傭兵,足足有七八十人之多。一個被他鐘愛的娼妓感到非常驚訝,因為那是一大筆支出,她滿懷憂慮地詢問克雷默是否遇到了什么危險,克雷默卻只是哈哈大笑——直至在麥酒與葡萄酒的雙重作用下失去了警惕,他才醉醺醺地告訴那位多情的女士,他被教皇指派去做盧卡的宗教裁判所的審判長,這個職務甚至不是他苦心謀劃而來的,而是可敬的圣父認為他可信任,又聰明,有才能,才讓他去的——說到這里,他打住了,轉而向情人許諾起來自于盧卡的絲綢與金幣來。

  這個消息被迅速地傳到了寶拉那兒,又從寶拉那兒傳到了埃奇奧那里,埃奇奧就在朱利奧,美第奇身邊,一看到這個名字,他們就一起皺起眉頭來,他們一點也不覺得,海因里希.克雷默,這個在很多人,尤其是女性眼中與惡魔無異的修士在這個時候,被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派遣到盧卡是出于善意,那是個卑劣無恥的小人,他從不憚于瘋狂撕咬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只要能夠得到好處。

  而就在這個時候,佛羅倫薩的康斯特娜.美第奇又送來了一整塊金黃色的絲綢,申明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圣母無染原罪瞻禮做奉獻的,埃奇奧打開這塊絲綢的時候,聞到上面有一股輕微的酸味兒:“這是怎么啦,”他將絲綢遞給朱利奧:“難道她忘記先漂洗一下了嗎?”

  朱利奧拿過來也聞了聞,而后他沉默了一會,站起身,提起銀壺,將里面冷掉的茶水倒在絲綢上,茶水與檸檬汁產生反應,紫藍色的字跡顯示出來,“是來自于盧克萊西亞的信件。”他說,埃奇奧拉直了嘴角:“是密信?”

  “我教的。”朱利奧說。

  埃奇奧做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那么,”他說:“博爾吉亞說了什么?”

  朱利奧將潮濕的絲綢遞給埃奇奧,埃奇奧仔細地閱讀了一遍,不由得露出了可怕的神情。

  “別這樣,埃奇奧,”朱利奧將手臂交叉在胸前,“我們都清楚,博爾吉亞已經是敵人了,我之所以還未遭到致命的打擊,是因為圣父現在正在忙于他一統意大利的事業。”

  “差不多了,”埃奇奧說:“或者說,比其他手段更令人憎惡,超過了毒藥和刺客…他讓這樣一個惡毒的小人來污蔑你,審判你,甚至處死你,是在公開宣稱,比起海因里希.克雷默——博爾吉亞的一條瘋狗,你的地位更為卑下,渺小,不值一提。

  再深刻一點來說,你若是認罪,還有可能影響到你的導師皮克羅米尼樞機,誰都知道,你才是他最心愛的弟子,是他的繼承人。”

  “大概就是如此吧。”朱利奧平靜地說,一邊將濕漉漉的絲綢卷起來,投入壁爐之中,在騰起了數蓬煙霧后,火焰很快就將它吞噬了。

  “你覺得我們應該怎么做?”埃奇奧問道:“是否要將計劃提前——還是預先掌握盧卡的宗教審判所?”

  “沒必要,”朱利奧說:“只是一個小麻煩而已。”

  海因里希.克雷默坐在一頭壯碩的驢子身上,慢悠悠地向盧卡城區進發,他身邊,身后都是雇傭兵——作為宗教裁判所的審判長(即便尚未履職),他也是有權力招募雇傭兵來保護自己與執行其命令的,而這些亡命之徒愿意先拿一部分定金,就離開羅馬,跟著他到盧卡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克雷默的大名他們也聽說過,當然,他就是個魔鬼,但雇傭兵們從不介意自己的雇主是否高尚純潔,或者說,恰恰相反才是他們最愿意看到的,畢竟跟著一個圣人,頂多能吃到面包,若是跟著一個惡棍,他們能夠享受到的東西就多了去啦——像是這位克雷默大人,他已經為盧卡的每個人,安排好了必須繳納的…貢金、稅金、贖罪劵的各項費用以及沒收財產的比例等等,當然,這些里面也會有他們的一份,并且相當豐厚,畢竟需要動用武力時,他們總是必不可缺的。

  而且克雷默大人還承諾過,若是他們能夠捉住那位不幸被魔鬼誘惑了的,可憐的大主教,他可以打開圣馬力諾大教堂的圣物室,讓他們隨意從里面挑選一件戰利品,哦,為首的幾個暴徒幾乎都迫不及待了,他們也聽說過那位大主教,即便沒聽說過,在他們的認知中,一個年輕的圣職者,難道不比一只肥胖的兔子更容易對付嗎?他們絲毫不害怕,還沒到盧卡,就開始考慮應該從圣馬力諾大教堂的圣物室里拿走些什么好東西了…黃金的圣物盒當然好,可是白銀的祭器更容易出手,但若說容易攜帶,鑲滿寶石的戒指或是金環的項圈更合心意…

  這行隊伍就這么在法蘭齊齊納大道上拖拖拉拉地走著,黃昏時分,一列修士的隊伍迎面而來,雇傭兵們瞇起眼睛,打量了一番對方——他們連鞋子也沒有,赤著腳,頭發蓬亂,滿面胡須,除了一件襤褸骯臟的灰色斗篷之外別無他物,連同克雷默,雇傭兵們不禁在心里齊齊呸了一聲,這顯然是一群貧窮的小兄弟,方濟各會修士,沒有絲毫油水可撈。

  雇傭兵的首領看了看天色,這里可能是法蘭齊齊納大道最為荒涼的一段了,若不是他們還有個雇主,他也不介意將這些就面容來說,也不是那么老邁的修士們統統捉起來,送到奧斯曼土耳其人那兒去傳福音,但現在…有富饒的盧卡在前,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幾個金弗羅林了,只是不免還有些遺憾。

  就在他那么想的時候,兩支隊伍已經交錯著走在了一起。

  雇傭兵的首領還未將視線從天空收回,就聽見了雷聲,起初他是迷惑的,然后,他聽見了士兵們的哀嚎聲,它們聽起來是那樣的輕,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他抬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的耳朵流了血。

  他轉過身去,看見一個修士掀開斗篷,拔出短劍。

  是敵人,他想要叫嚷,但怎么也發不出聲音,他的手向下移去,才發現正在流血的,除了他的耳朵,還有喉嚨。

  “您沒有必要親自來。”拉爾夫說:“還是有些危險的。”

  “有個人我必須親手處理。”朱利奧說。

  他走到海因里希.克雷默的身前,他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只是被倒下的驢子壓住了,他比十幾年前要胖得多了,根本沒有辦法爬起來,那張丑陋的嘴唇倒是一如既往,令人印象深刻。

  “你還記得1484年的福利尼奧嗎?”朱利奧問。

  克雷默的眼里掠過一絲茫然。

  “你在那兒主持了一場審判,有四個女巫被判處火刑,但其中有一個…就是異教徒的女兒的那個,她的父親送了一盒子珠寶,換取她被勒死后再燒的那個?你記得嗎?”

  克雷默還是沒想起來。

  “最年輕,最美麗…的那個呢?”

  啊,克雷默想起來了,他和司布倫格享受了很多次的那個,他們借著這個女孩兒,將她父親的錢囊掏空,但最后還是沒讓她活著走出監牢,怎么能讓她,一個異教徒在外面對教士的行為胡言亂語呢,那當然不可以。

  “你想起來了啊,”朱利奧說:“那么,你準備好去見她了嗎?”

  克雷默想要說話,想要求饒,想要懺悔——至少應該讓他懺悔!他不是異教徒,他是一個修士!他是…

  朱利奧直接斬斷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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