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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魚目混珠

  華室門前。

  封谞正欲通報,卻被薊王所止。

  輕移室門,劉備除鞋入內。待薊王入內,封谞隨手掩上,門前恭候不提。

  華云號乃皇后行宮。裝飾華美,工藝精良。華室金碧輝煌,氤氳中隱隱一股藥香。居中床榻,帷幔低垂。一人橫臥,正是董太皇。

  劉備跪坐簾下。屏氣凝神,不置一語。

  榻下童子申,曾奉太皇命,與童子茲一同面見薊王。自然識得。見薊王正襟危坐,童子亦不敢出聲。

  少頃,董太皇悠悠夢醒。

  “來人。”

  童子申,話將出口,又生生咽下。薊王當面,豈有他說話之地。

  “來人。”董太皇又艱難發聲。

  童子申,以頭觸地,怦然作響。以示榻下有人。

  果然。董太皇聞聲轉身,正見薊王當面。

  “太皇萬勿輕動。”劉備起身行禮:“臣,不告而入,請太皇恕罪。”

  “薊王所為何來?”董太皇明知故問。

  “臣,特來解太皇心憂。”劉備答曰。

  “不知薊王有何神丹妙藥。”董太皇不抱奢望。

  “如太皇所知。臣,上巳節時,身中奇術,靈臺受創,乃至昏睡不醒。后得巫山神女并王母座下,齊奏昆侖九音,方將臣喚醒。醒時,諸多舊事,便已記起。后又得黃門令左豐密報,方知另有隱情。回憶先前種種,遂知太皇用心良苦。時,太皇與竇太皇指天為誓,扶立貴子為帝。臣本以為,不過是一己之私欲,為與太后相爭。今日方知,太皇乃為大漢社稷,心血耗盡。臣,后知后覺,無言以對。”

  劉備一席話,聽得董太皇熱淚長流。少頃,才哽咽言道:“本以為,孤獨終老,至死方休。豈料,王上竟已窺破…”

  “何人是貴子?”劉備輕聲問道。

  “申兒。”董太皇哽咽難平。

  “奴婢在。”童子申自榻下答曰。

  “速來拜見。”

  “喏。”

  童子申跪行上前,大禮參拜:“奴婢,拜見王上。”

  “抬起頭來。”劉備不置可否。

  “且奉命。”見童子申不敢起身,榻上董太皇急忙催促。

  童子申年紀雖小,然卻少年老成。明知貴子已被何后所掠。董太皇欲行魚目混珠。令自己假扮貴子,行廢長立幼。薊王當面,明以照奸,如何敢抬頭冒充!

  然董太皇之命,又如何敢違。天人交戰,忐忑難安。不得已,唯有奉命抬頭。自下而上,與薊王四目相對。宛如利箭穿心,又猛然蜷縮在地。

  “少令所言不虛。”劉備終是相信。

  “若非身逢…亦不敢信…”董太皇似耗盡氣力,橫臥榻上,徒剩喘息。

  “太皇意欲何為。”劉備問道。

  聞此問,董太皇宛如回光返照,竟掙扎坐起:“先帝《起居遺詔》在此,‘貴子’亦在此。王上可愿助一臂之力,廢長立幼,三興漢室。”

  “敢不從命。”劉備再拜起身:“然臣有一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王上且說來。”董太皇猶受強心一針,心病已愈半。

  “太皇捫心自問,所為何來,又有何求?”劉備目光,清洌無波,慧深如海。

  “自然是…天下權柄!”董太皇嘶聲強辯。

  “臣,斗膽。”劉備起身近前,隔簾耳語道:“竊以為,天下權柄,早已在握。”

  “王上,何出此言?”董太皇猶未醒悟。

  劉備遂將一物,送入太皇手心。

  待辨出此物,董太皇渾身巨顫。電光石火間,已幡然醒悟:“王上之意…已盡知。”

  “臣,告退。”劉備趨步退后,跪拜自去。

  從始至終,童子申,云山霧罩,五體投地。不知所以。薊王退步剎那,腰間玉色一閃。

  似是一卷捆扎玉簡。

  伏于頭頂暗閣內的黃門死士,運足目力,亦未能辨認。不敢耽擱,遂將消需傳回洛陽。船上黃門細作,本是先帝為監何后所設(注①)。先帝崩后,為何后所用,暗監船上一干人等。

  薊王與董太皇相見內情,翌日已送入西宮長秋殿。

  “究竟是何物,能令董嫗起死回生。”細看密報,何后眉頭緊蹙。

  “傳聞乃是一札玉簡。”趙忠言道:“細作亦未能看清。”

  “莫非,便是《起居遺詔》。”何后言道。

  “非也。”趙忠搖頭:“自前漢武帝時起,《禁中起居注》,皆竹書記錄。歷代帝王,相沿成習。本朝亦不例外。且日有所記,耗簡極多,斷不會是玉質。”

  “莫非,先帝另有詔書,暗授薊王。”何后眸中厲色,一閃而逝。不恨薊王,只恨先帝。費盡心機,便是要扶立次子登基!

  “許,便是如此。”趙忠面露凄苦:“本朝詔書,多出帛書。傳聞,唯光武洛陽登基時,方用玉簡昭告天下。此書,本名‘玉尺’。相傳,乃伏羲氏授予大禹。‘長一尺二寸,以合十二時之數,使量度天地。禹即執持此簡,以平定水土’。非開朝、封禪等大典,不可用。故從權重而言。竹書(《起居遺詔》)不及帛書(《廢帝詔書》),帛書不及玉書。”

  “換言之,若薊王當真手握此書,必于朕不利。”何后一語中的。

  “太后明見。”趙忠下拜。

  “本以為老而無用,放其歸去。不料縱虎歸山,追悔莫及。”何后切齒生恨:“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太后稍安勿躁。”趙忠歷經生死兩難,老而彌堅:“且看薊王如何施為。”趙忠之意,乃是以不變應萬變。

  “有幾成勝算。”何后問道。

  “五五之數。”趙忠伏地答曰。

  何后亦知強人所難,這便一聲輕嘆:“太仆請起。是朕,有失計較。”

  “老奴不能為主分憂,死罪。”趙忠再拜。

  “起身說話。”何后不疾不徐,不怒自威。

  “喏。”趙忠這才告罪起身。

  “貴子,是真是假。”何后又問。

  “老奴斷不可看錯。”趙忠侍奉先帝多年,又豈能走眼。

  “如此,童子申,必然是假。”何后一聲冷笑:“莫非,董嫗當真冒天下之大不韙,行魚目混珠之計。”

  趙忠斟酌答曰:“俗話說,‘人急燒香,狗急驀墻’。太后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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