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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6 巨人之志

  事實上,將“神滅無鬼”引入薊國。乃薊王深思熟慮。舉重若輕之舉。然若僅是讓王允弟子,入太學壇,傳道授業。孤掌難鳴,久必為儒家所滅。故劉備新建“方技館”,令其容身。如薊國將作館、國醫館,于實踐中不斷發揚光大。茁壯成長。

  所謂學以致用。實踐乃檢驗真理之唯一標準。又說存在即是真理。薊國機關之利,深入人心。老農一人,日種一頃。如此便利,如何能輕易舍棄。若方技館,能有將作館之利國利民,即便再有閑而無事者,百般挑剔,亦當啞口無言。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所謂“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無故奪人之利,智者不為。

  若能令天下,皆曉以利害。方技館,自當穩如泰山。

  五日小朝,緊隨十日大朝。

  百官列席,薊王就位。

  此時。薊王欲立“方技館”之事,與會官員,多已悉知:主公為制妖言惑眾,故將方技收歸己用。

  此亦是薊王有意為之。且看群臣如何反應。薊王才好適時應對。

  見百官肅穆,正襟危坐。

  薊王環視群臣,娓娓道來:“少時,孤與母,居樓桑。一年雪大,有太平道徒數人亂入村中。施雕蟲小技,欲妖言惑眾。被孤當面揭破,掩面遁走(甯姐姐:哦?)。從此往后,樓桑妖人絕跡。后北地皆信太平。然十里樓桑,卻無人信。何也?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方術一途,虛無縹緲。登仙之旅,無跡可尋。然,方技卻不同。若不為升仙,利國可乎,利民可乎?”

  見百官齊看。上庠令鄭玄,心平氣和,起身奏對:“主公明以照奸。若方技為國所用,當大有裨益。”

  鄭玄乃薊國文壇泰斗。鄭學被薊王引為治國之術。足見一斑。

  今,話出其口。百官皆暗松一口氣。

  劉備欣然點頭:“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自武帝以來,大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統一思想,功在千秋。然,‘工善其事,必利其器’。又曰:‘得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方技館網羅天下‘經方’,為國所用。試想,若歷代經方所錄之‘奇術’,薊國上下,皆見慣不怪。便有心懷叵測,妖言惑眾之徒,又豈能輕易得逞。”

  “主公明見。”百官下拜。

  黃巾之亂,荼毒劇烈。薊國百官、百姓,多深受其害。將心比心,如何能不切齒生恨。今黃巾覆滅,群盜蜂起。又有巴郡妖巫張修反,號為五斗米師,郡縣不能敵。

  眼見今漢屢遭妖賊所亂,薊王豈能束手待斃。

  如前所說。立一家國公敵,自當同仇敵愾。此次此刻,此情此景。還有比太平妖道,更合適的人選嗎。

  面對生死大敵,迫切的生存需求。讓薊王推出“方技館”,變得合情合理。剝離“神鬼”,更是大勢所趨。

  “鄭公?”劉備居高笑問:“若立方技館,主令一職,當取何名?”

  “主公立方技館,網羅天下經方,乃為‘解世俗之疑,辨是非之理’。此舉,與王仲任不謀而合。”鄭玄起身奏道:“王仲任有言:‘孔子不王,素王之業在《春秋》;然則桓君山不相,素丞相之跡在于《新論》者也。’今方技雖屬雜家,卻有‘大用’。何不各取一字,稱‘大素令’。”

  “王仲任曾言,‘萬物之生,皆稟元氣’。‘元’者,始也。或可改‘元素令’。”劉備一錘定音。

  “主公明見。”鄭玄拜服。

  比起懸而未決的門下令,元素令人選,薊王卻頗為急迫:“何人可為方技館元素令,諸位可有合適之選。”

  “臣,舉薦一人。”正是河內名士,新昌令司馬直。

  “叔異舉薦何人?”劉備頗多意外。

  “溫縣常伯槐。”司馬直起身奏報。

  常林,字伯槐,河內溫縣人。少時家貧,好學多智。數年前,白波,黑山勢大,避亂上黨,耕種山阿。逢旱極而蝗,左右顆粒無收,獨常家塢壁豐收,于是盡呼比鄰,升斗分食。乃治世志才。

  劉備輕輕頷首:“此人如何?”

  司馬直奏曰:“盡得‘王論’真傳。”

  司馬直所說‘王論’,便是將王充與其嘔心瀝血所著《論衡》,合并而稱。

  雖說前漢時,便已罷黜百家。然各家學說,并未斷絕(請注意)。如墨家一般無二,各家在朝中亦有一席之地。

  比如,數年前,靈帝詔封楊賜為臨晉侯,食邑千五百戶。楊賜以當初曾與劉寬、張濟一道為靈帝講學,不應一人受封為由,上書求分食邑給劉寬、張濟。靈帝遂封二人及其子爵位。不久,靈帝又令楊賜任廷尉,楊賜以非世代法家出身而堅辭。

  換言之。按照朝中慣例。廷尉一職,當由法家傳人,或知法家之通儒,擔任。

  此,足可例證。前漢雖罷黜百家,今漢卻并未斬草除根。

  也正是此因。當薊王劉備乾綱獨斷,引入方技時。以鄭玄等人為首的儒士,并未極力反對。

  事實上,漢時“名士”,與“儒士”,并非等同。“高士”,更是無所不包。凡有高人一等之一技之長。便足可稱“高士”。善養蜂豬,都可稱高士,還有什么好說。

  “除常伯槐外,還有何人,可入方技館?”劉備再問。不出五位大儒所料。薊王欲扶持一個學派,絕非只為招募一兩個賢才。

  鄭玄答道:“回稟主公。諸如桓譚、賈逵、王符等,門徒眾多。皆可一用。”

  原來。早在王充“元氣論”前,今漢已有桓譚之“形神論”。

  更早在先秦時,《荀子·天論》便有“形具而神生”之句。比及今漢,前有桓譚:“精神居形體,猶火之然(燃)燭矣”。再有王充:“天下無獨燃之火,世間安得有無體獨知之精?”

  桓、王二人以燭火喻形神關系,言明心神不能離開軀體而獨存。

  神滅無鬼,神形俱滅。

  薊王欣然一笑,隨口誦出桓譚名句:“生之有長,長之有老,老之有死,若四時之代謝矣。而欲變易其性,求為異道,惑之不解者也”。

  百官心領神會,主公早有準備也。

  “凡有相識,但舉無妨。”薊王居高言道。

  “臣等,遵命。”群臣敢不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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