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說。
今漢管理后宮嬪妃宮女的機構有兩個。一名永巷,一名掖庭。
永巷署,設“永巷令一人,六百石。宦者。典官婢侍使。”
掖庭署,置“掖庭令一人,六百石。宦者。掌后宮貴人采女事。”
掖庭署管轄甚廣。
宮人奉養,關押,放遣出宮,乃至死去宮人尸體的遷出安葬,皆由掖庭署打理。
甚至還需撫養宮人生子。
“宮生子”,大略有兩類。
一類是因故無人撫養的妃嬪宮女所生子。
母親或難產而死。或被下藥毒殺。亦或是犯錯入獄,憂郁而終。不一而足。
另一類是因連坐被籍沒入宮的幼奴。此不用多說。
這些人長大后,經采選可留在掖庭中為宮女,或被當成禮物賜給諸藩。又或是被諸如程璜這樣的大內官收養。
程璜的諸多養女,大多出身掖庭。
換句話說。后宮籍簿,亦歸掖庭令掌握。故諸如蟾宮折桂這些勾當,才得以暗中進行。
此外,諸如后宮器物的修造,以及各種土木工程,有時也由掖庭官署來督造。
比如此次永樂宮的重修,陛下便交給了掖庭署。
以上不難看出。掖庭署的日常事務,遠比永巷署繁重得多。
所以,永巷令與掖庭令雖同秩六百石。但二者的屬吏數量卻大有不同,相差數倍。
掖庭令“吏從官百六十七人,待詔五人,員吏十人”,而永巷令屬下“員吏六人,吏從官三十四人”。
正因諸事繁雜,屬吏雖多,急切間亦不夠用。
此次重修永樂宮,忙得腳不沾地,實在脫不開身。掖庭令畢嵐便托永巷令徐奉,代為招募工匠。
劉備之所以平白無故,身中淫毒,問題或許就出在這些工匠身上。
與掖庭令畢嵐密談后,劉備便令史渙趁夜色掩護,前往程璜府邸送去足量珍寶財貨。
留下劉備口書,便趁夜返回。一來一回,神鬼不覺。
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輔漢大將軍,薊王劉備深夜來防,必事出有因。
所求看似簡單。實則干系重大。
苦思冥想一夜。程璜終下定決心。
此錢要賺。
于是雷厲風行。待宮門一開,便遣人入宮,傳陛下食母,自家養女,十萬火急趕來相見。
便有了先前那段對話。
程夫人臨行前,老父程璜又反復叮囑,事關重大。切勿走漏風聲。亦要小心行事。莫要讓永巷令徐奉發覺。
“女兒做事,阿父且寬心。”程夫人這便領命而去。
自幼被程璜收養。十余載,耳提面命,言傳身教。悉心傳授諸多奇技淫巧。程璜的這些養女,又豈是泛泛之輩。
不妨試想。司隸校尉陽球等,如此隱秘之事。皆被程璜養女探聽的一清二楚。而幾位主謀之人,竟全然無知。
足見程璜養女能力之強。
更關鍵是。既為人妾,自當為夫君著想。而程璜的養女,卻各個以程璜馬首是瞻。
胳膊肘往外拐,也便罷了。即便是牽扯到夫君身家性命亦毫不留情,和盤托出。
此等養女,與死士何異!
不出三日。
是夜。
便有黑衣人舉火示意。待守衛撤下弓箭,遂上前擲一囊袋落入院內。
跟著便隱去火把,再無蹤跡。
史渙戴上鑲環手套,取囊袋在手。檢視無誤,這便獨上三樓書房,呈給主公劉備。
劉備展開視之,乃是數枚竹片。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隸。字跡雖潦草,卻清秀無比。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
手書所抄錄的正是永巷令徐奉招募的工匠名錄。
劉備這便命值夜的亞馬遜女衛請來三位重臣,共謀此事。
三人將竹片互相傳看,賈詡嘆道:“主公所托,正當其人也。”
“何以見得?”劉備忙問。
“字跡略顯潦草,乃是故意而為之。詡觀字跡如行云流水,刻木三分。必是趁四下無人時,心平氣和,筆走龍蛇,一氣呵成。此女,必有過目不忘之能也。”
“原來如此。”劉備欣然點頭:“如此說來。此名錄,必無疏漏。”
“當無疏漏。”賈詡笑道。
“宦官之禍,綿延不絕。觀此字,勛已能窺知一二也。”長史蓋勛一聲長嘆。
“宦官之禍,由來已久。”從事中郎傅燮勸道:“此事非一日之功,需從長計議。”
“南容所言極是。”劉備這便問道:“又該當如何?”
“易耳。只需按圖索驥,將名冊與匠人,一一對應。奸人必露馬腳。詡料想,此人無關輕重,并非主謀。先勿打草驚蛇,再行引蛇出洞。主謀自當現身。”
“二位以為如何?”
“右丞所言極是。”蓋勛和傅燮異口同聲。
劉備這便命史渙依照名冊上所載的姓名,住址,暗中調查不提。
知劉備見客。黃門令又來。
此次仍是請劉備三日后赴宴。
請客之人卻非陛下,亦非皇后。而是王美人。陛下二皇子生母王榮。
夜宴地址,亦非宮中。乃陛下常去的西園。
去,不去?
劉備真是怕了啊。話說,世上有沒有百毒不侵的麒麟圣體,劉備不清楚。
萬一再中毒。可沒有甯姐姐再幫他解毒續命了啊。
“此乃王美人之意,還是陛下之意?”劉備準備看人下菜。
“陛下、美人,皆有之。”左豐答道。
“如此,臣定當前往。”劉備在心中嘆了口氣。雖說宴無好宴。可盛情難卻。
當真是,圣情難卻。
洛陽金市。
天下一玉石商肆,二樓。一身便服的大內官,推門而入。
正見一陌生公子,臨窗獨酌。
表情微變,正欲轉身離去。
不料陌生公子已先開口:“貴客既來,何不喝一杯水酒。”
“我與公子素不相識。此酒不喝也罷。”
“哦?有道是貴人多忘事。貴客何不近前一觀。”
“這…”大內官略作思量。這便返身入內。以袖遮面,來到陌生公子身前。
徐徐撤去衣袖。果然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吃宮廷這碗飯。識人辨物,是生存的基本條件。
顯然。誠如這位陌生公子所說,兩人以前見過。
卻不知何時何地。又是何人?
見大內官苦思許久,仍未記起。
陌生公子這便輕聲吟唱:“
城上烏,尾畢逋。
公為吏,子為徒。
一徒死,百乘車。
車班班,入河間。
河間姹女工數錢。
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
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
一段塵封的記憶隨之被勾起。大內官定睛再看,頓時目眥欲裂:“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