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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酎金補齊

  這一跪,卻跪的十分有禮。

  劉備乃漢室宗親,即便白身也是皇族血脈。作為侍奉皇帝左右的黃門宦官,他確是家奴身份。家奴拜見主子,正是合理合規。

  “老大人快快請起。”劉備急忙上前攙扶。

  “謝少君。”封谞借力起身,怕劉備年少,不懂諸多規矩,這便靠近他耳邊細聲說道:“老奴此來,乃為祖宗家事。不宜外揚。煩請少君入堂說話。”

  “請。”劉備不疑有他。

  “少君先請。”都說宦官目空一切,仗勢欺人。今日一見,劉備方知他們因何能久立不倒。蓋因,能屈能伸。即無法無天,膽大妄為;又謹小慎微,守得了規矩。

  入了中堂,關上中門。只剩劉備親人,封谞這才抬起頭,細細打量起劉備。

  劉備平和以對。先前在外面的一切,都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如今進了內室,眼前的封谞,才是皇帝身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常侍。

  “少君如此年輕,老奴甚是驚詫。”口中雖還稱‘奴’,可語氣已大為不同。

  “老大人此來,可是為了夸我年幼。”劉備淡然一笑。

  見劉備不卑不亢,頗有人主之風。封谞先是一愣,跟著撫掌大笑:“好,好,好。”

  “既如此,老奴便直言以告。”說完輕抬雙臂,任長袖垂落:“老奴袖中各有圣詔。左邊封侯,右邊復爵。敢問少君,要左還是要右。”

  封侯,就是詔封亭侯。

  復爵,就是復享亭侯。

  兩者雖都是亭侯,卻大大不同。

  新封的亭侯,與劉備的宗族譜系并無關聯。若復爵陸城亭侯,劉備就是名副其實的中山王裔!

  如此一來,陸城亭便是他的食邑。

  “諸侯籍于食”的‘食’,便是指食邑!

  前者形單影只。后者卻是王族譜系。自然大大不同。

  兩種亭侯所要付出的代價,自然也大大不同。

  劉備這便將目光投向右邊:“右。”

  “好!”封谞這便起身,立于正中。劉備走到下首,面對而跪。

  深看劉備一眼,封谞這便將袖中詔書,徐徐展開。

  朗聲誦讀道:

  建寧四年三月初五,大漢皇帝詔曰:

  “朕聞涿縣劉備,故陸城亭侯劉貞之后,忠君恤民,澤潤鄉里,著復祖爵陸城亭侯。爾其勉之。”

  這就完了?

  “臣,劉備。叩謝天恩。”劉備拜謝。

  待封谞將詔書徐徐卷起。劉備這便碎步上前,雙手接過。

  封谞旋即長出一口氣:“少君爵位失而復得,可喜可賀。”

  劉備將詔書收入袖中,請封谞重新落座:“圣上可還有話說。”

  封谞笑咪咪的點頭:“圣上自然有話要說。”

  清了清嗓子,封谞細聲說道:“圣上說,少君既已復爵,‘酎金’便要補齊。自前漢元朔二年,武帝時坐酎金失侯,到今建寧四年,共計兩百八十三年。依“酎金律”,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繳貢金四兩。共計一千一百三十二兩。圣上又說,少君有功于社稷,便去掉零頭,只取千兩足金即可。”

  “…”劉備無語。坑,原來挖在這里。也難為我家皇帝陛下了。估計一定頗費腦力才想出這么個要錢的由頭。再說,酎金律只見于前漢,今漢何來酎金?

  漢書·律歷志:“二十四銖為兩。十六兩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

  這不還是賣官鬻爵嗎?

  一千一百三十二兩足金,可換百萬錢!

  然而劉備卻說:“便宜。”

  等西邸賣官時,靈帝明碼標價:二千石郡守,售價二千萬錢,四百石縣令,售價四百萬錢。四百石官俸,錢谷各半,月錢兩千五,谷十五斛。大約是五千錢。一年俸祿便只有六萬錢。

  比照漢律‘戶賦’之規定:封君食邑區內,每戶每年二百錢,供封君列侯享用,不入國庫。單此一項,以樓桑現有戶數,劉備可收入三十二萬錢!

  更別說還有其他的苛、捐、雜、稅!

  后來一個縣令都要賣出四百萬錢的皇帝陛下,如今賣個世襲罔替的亭侯,開口卻只有百萬!

  須知到那時,一個‘有其號,無封地’的關內侯,尚需五百萬錢!

  剛剛元服的靈帝陛下,開價真叫一個低!

  此時的靈帝,尚且知道以‘補酎金’的名頭,為賣官鬻爵遮個羞。這個理由,尚且說得過去。即便是劉備,也無從反駁。我朝律法皆沿襲前漢。無論此時有無執行,酎金律依然有效。正如那條‘三人以上,無故群飲酒,罰金四兩。’的漢律,雖當下多已不再執行,可律條仍在。

  封谞還說,若是無金餅,也可折成銅錢。

  難怪領一隊馬車前來。就是準備裝銅錢返回的吧。

  回頭再想。之所以支開一干人等,甚至遣一個心腹黃門前來詔封,也是出于皇家的臉面吧。

  商議好交錢時限,劉備便請封谞到客房歇息。封谞卻沒有住在劉備家,也沒去亭舍縣治。而是浩浩蕩蕩的住進了樓桑客舍,包下了一層精舍。

  這是為何?

  等站在七樓,看著趕來拜見的涿郡名流的車馬一直排到村外,劉備這才醒悟。

  能爬到中常侍這個位置的閹人,都非常人也。

  三日后,當劉備將裝著七十枚馬蹄足金餅的錢箱,送到精舍。封谞大喜。因為,按照陛下抹去零頭,作價千兩計,劉備只需交付六十余金足可。然而,劉備卻比照一千一百三十二兩的價格,交足了兩百八十三年!

  換而言之,多出的一百三十二兩,便是封谞此行的收獲!

  他焉能不喜。

  真不愧是天家麒麟子!

  又過二日,封谞辭行。臨行前,將來時的安車,送與劉備。言,乃天子所賜。

  趕來送行的州郡官吏、名流高士,地主豪強、升斗小民,無不側目。

  后漢書·輿服志有載:“公列侯安車,朱斑輪,倚鹿較,伏熊軾,皂蓋。”意思是說,車輪涂以朱色,畫立鹿于車前,車前橫軾為伏熊之形。車箱兩側置有車屏,上連車蓋。為使安車乘坐時更加舒適,又在車輪上綁以厚厚的蒲草,以減少路途顛簸,稱‘安車蒲輪’。

  安車最初多為皇室成員在重大場合所乘,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又因當朝奉行“以孝治天下”,對年事已高的國之重臣,為顯隆禮,天子賜予臣子安車。

  此后逐漸形成一種制度。朝廷賞賜之物中,多見‘安車’一項。且賞賜范圍逐漸擴大。由諸侯王延及藩王,并由朝臣延及退隱老臣。對因病退隱的老臣,朝廷亦將其在任時所乘之車賞賜,以示嘉許。許多老臣都曾享此優待。

  見群馬嘶鳴,車身頗沉。劉備這才明白,沉甸甸的車隊,也不全是為他預備。搜刮了這許多的民脂民膏,封谞著實不‘虛’此行。

  不知這封谞,后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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