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笑道:“宋學士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放他回鄉閑云野鶴,不如留在書院教書,老夫幾個勸了半晌也是無用,玄重就看你的了。”說著還用扇柄戳戳有些發愣的馬度。
馬度松了口氣問道:“宋師不是準備來書院教書的?”
“聽說老夫不是來書院教書,看把你高興的,放心老夫有些家當養老,不會來你這里打秋風。”宋濂指了指身旁端茶倒水的少年,“這是老夫的孫子宋理,已經十三歲了,等到了秋日便來書院應考,若是考上了你可得替老夫好生照應。”
少年放下茶壺行禮道:“侄兒見過叔父!”
“可是仲珩家的長子?幾年不見已經長這么大了,放心有叔父在必讓你來書院就讀。”馬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朱升放下茶碗,“怕是你白操心了,這孩子的四書五經經史子集老夫幾個已經考校過了,皆是上上之選。郭先生說他的算學也是不差,金秋必能考上書院。你若是有心還是想著如何把宋學士留下來才是。”
宋濂拱拱手道:“幾位先生就不要再勸了,這小子摳門怕是舍不得開老夫那份薪金,說起來老夫還是第一次來書院,玄重你帶老夫四處逛逛吧。”
他說著緩緩起身出了門,馬度連忙的跟上,走在前頭的給他介紹書院的特色景物,或者研究成果。
宋濂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嘆口氣道:“這里只有你我二人,老夫便開門見山的說了。”
馬度用袖子拂了拂花壇邊上的石凳,“宋師請坐,學生洗耳恭聽。”
宋濂卻拉著馬度袖子讓他一同坐下,“說起來慚愧,老夫也沒教你什么,你能有一番作為,都是老居士教給你的本事。”
“宋師這話從何說起,若非您悉心教導,學生怕是連個囫圇字也寫不出來,沒有您言傳身教學生連書都不知道怎么教,人家都說我訓斥學生口吻跟您一樣一樣的。”
“呵呵…難的你能記得老夫的一點好處,既如此老夫就厚顏相求了。”
“宋師說的哪里話,只要是您吩咐的事,學生能辦的自然會辦,不能辦的想法子也要辦。”
宋濂捋著胡子呵呵的笑道:“有你這句話老夫就放心了,老夫的事兒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
馬度一拱手道:“先生盡管明言。”
宋濂一臉的嚴肅,“若有可能,替我宋家留一條根。”
馬度眉毛一挑,“先生此話何意?”
宋濂嘆了口氣道:“老夫生了個不肖子孫無德無品,老夫有種不祥預感,我宋家早晚有一天會因為他落入萬劫不復之地,眼下那一天似乎不遠了。”
馬度不由得有些吃驚,滿朝的人都看不出來門道,向來老實敦厚的宋濂竟有所察覺,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宋慎牽連其中,危機感比較強烈。
“先生有托,學生定竭盡所能,先生回了家鄉當深居簡出少與人來往,若有事有不諧,學生在京中定盡力周旋。”
宋濂呵呵的笑道:“伯溫生前曾言,玄重雖然年少,可見事通透尤甚成精的老人,老夫稍稍一提,玄重便知道說的什么事了。”
馬度點點頭道:“隱約猜到些,不過這事兒跟學生沒什么關系。我不過適逢其會,皇上正好拿來用。”
宋濂拍拍馬度的手,用極低的聲音道:“老夫知道沒你的事兒,不然還敢把小孫子托付給你,老夫實沒有可信賴之人只得麻煩你了,只想我宋家留根苗,無論在哪里生根發芽都好,就算是…夏威夷也成啊!”
馬度愕然,實在想不到他這種傳統的文人竟也說出這樣的話,難道以為夏威夷是什么人間樂土嗎?
“先生說笑了,夏威夷具體學生都不知道在哪兒。”
“你騙哪個?有誰會忘了回家路啊,只是一時找不到吧。這些年你的那點心思都放在海軍和海貿上,真以為能瞞得過所有人?就連太子這樣的淳厚之人也不相信,還跟老夫說過等你找到了夏威夷,他要親自去看看哩。”
呃…想不到!實在是想不到!自己太低估古人了,也許他們眼光有局限性,但是智商沒問題,說到陰謀詭計猜人心思尤甚后人,也許期待自己找到夏威夷的不只朱標,還有老朱。
不過這有什么關系呢,反正馬度去的又不是夏威夷,就算你有蒸汽船,地球之大任你去找,就算被找到了又能如何,正好忽悠他們一起當鄰居,正所謂山高皇帝遠又奈我何。
“嗯,先生若是愿意的話,也可以去夏威夷的。”
宋濂搖搖頭道:“老夫怕是去不得了,怕連累家鄉親族,我那小孫兒可就拜托你了!”他說完就沖著馬度起身一揖…
“雅蠛蝶!雅蠛蝶!”一個留著月代頭中年倭人望著眼前黑洞洞的槍口不停的揮手,嘴里不停的用還算標準的漢話求饒,“我等是倭人不假,卻不是倭寇而是專往天竺販賣貨物的倭國海商,并非倭寇海盜,還請上國天軍明察!”
常茂嘿嘿的笑道:“當老子那么好騙呢,在海上行船的有幾個干凈的,尤其是你們倭人,變臉變得那叫一個快。”
“大人說的那是從前舊事了,眼下這海上最本分的就數我們倭國海商了。”倭商從桌子下面的一個暗格取出幾張紙來,“軍爺看看這是市舶司給的通航證,還有此次貨物的交稅清單,這里還有一張是市舶司給頒發的嘉獎令,小人可是納稅大戶呢。”
黃元壽接過幾張紙瞧了瞧,對常茂道:“都是真的!都督可是都吩咐過,凡是證件齊全者不得慢待,尤其是納稅大戶,這可關系到皇上的錢袋子,不然毛僉事的軍刀可不認人。”
“罷了,罷了。”常茂不耐煩的揮揮手,“你們倭人從前不是挺囂張嗎,怎么變得這般老實。”
“大人說笑了,小也是在澎湖常來常往的,那上萬顆人頭做成的京觀也是見過的,小人可不想步了他們的后塵。”
“哼!這就不奇怪了!”常茂把短銃塞進腰里,對黃元壽道:“這一趟又白跑了,老黃咱們回吧。”
“慢著!”倭商又拿出一個小袋子,“些許心意請大人們喝酒。”說著就塞進常茂的手里。
常茂瞪了倭商一眼,把錢袋子遞給黃元壽,“沒眼色,這位才是咱們的長官。”
倭商眨眨眼,“小人眼拙沒瞧出來,不過您看著更囂張一些…哎喲!”
常茂甩甩手,“他娘的老子就是囂張,以為多交幾個稅銀就不敢揍你!兄弟們走吧,別往懷里裝了!”
一眾海軍士卒從倭商的船隊上下來,返回了自家的戰船,常茂甩掉自己腳上的臭鞋,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嘟囔道:“海上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清凈了,想立個功勞都這么難。”
常茂被貶到了瓊州,在黃元壽手下做了個大頭兵,一直心心念念的立點功勞回應天,再不濟升升職也行,可半年過去了,半點功勞也沒撈著。
黃元壽坐到他跟前,拿了一個陶壇子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抹了抹胡須上的水跡,“有咱們海軍在誰敢鬧騰,整日無事兄弟們都懈怠了,你湊空操練操練。”
常茂干脆躺倒甲板上,“要去你自己去,我又不是指揮使。”
“哼,你的架子比指揮使還大,那倭人都看走了眼。”黃元壽拿腳在常茂的腿上踹了一下,“我說你著什么急呀,哪天你老子死了,還不是你回去繼承爵位。”
“唉…我爹身體好的很,去年還搞大了我娘的肚子呢,只是我娘年紀大了沒保住,我爹要是再活二十年,難道我就呆在這里二十年,到時候大魚兒都成黃臉婆了。”
聽常茂的這口氣,是巴望著常遇春早點嗝屁好回去繼承爵位。
“對了,忘記跟你說了,最近有不少從安南來的商船往廣東去的,雖然有市舶司發的通行證,可是我讓人往澎湖的市舶司核對過卻沒有存檔,也沒有交稅記錄,八成是假的,下回再碰上正好給你做件功勞。”
常茂一骨碌從甲板上坐了起來,“可別,那些通行證都是真的,可能還是東宮直接發出來的,對方的背景你可得罪不起。”
“什么來路?還跟東宮有聯系。”
常茂得意的道:“西平侯你沒聽說過嗎?”
“嗯…你說的是那位鎮守云南的沐侯爺?”
“沒錯,那是皇上和娘娘最疼愛的義子,太子最親近的義兄,是我大舅哥的好兄弟,當然跟我的關系也好的很。不知道他們在鼓搗什么,總之你不要摻和就是。”
黃元壽拍拍常茂的肩頭,“虧得有你這個豪門公子在我這里,不然我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常茂壓低聲音道:“也不用謝我,把你的好酒拿出來讓我喝幾口。”
黃元壽連忙捂住的他的嘴,“別胡說八道,船上哪兒來的酒。當心讓毛僉事的人聽見了,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你若想喝等上了岸我請你還不成。”
“最看不慣毛驤那一套,還當自己是檢校呢,整日里藏頭露尾尋人短處,你不給我便罷,我嘴巴負傷了找醫務兵用酒精擦傷口。”
黃元壽笑呵呵的站起來,“就你注意多,等等我,我嘴巴也負傷了。”
黃昏之時,海軍的戰船終于靠了岸,這里是一個小港口位于瓊州南海岸,勉強能容得下三艘小號的福船停靠。
黃元壽便是這里最高的指揮官,雖然掛著指揮使的頭銜,可手下不過只有一千多號人。
常茂和黃元壽兩個用棉簽沾著酒精往嘴里擦,愣是用去了半瓶,下船時兩人的臉色有些微醺。
剛剛到住所,就有留守人遞來兩封信給常茂,一封是大魚兒寫的,另外一封是他老子的。
老爹的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話,常茂迫不及待的先看大魚兒的,一目十行迅速的掃了一遍,便哈哈的大笑道:“老黃我兒子會喊爹了!”
“有什么得意的,我孫子都會喊爹了。”
“老黃,你這是變著法的沾我的便宜。”常茂把小魚兒的信揣進懷里準備睡覺前再看幾遍,接著他又打開常遇春的信,不等看完就叫開了,”我擦!大舅哥復爵復職了,俸祿還升到了兩千石!哈哈…果然是大舅哥這么不要臉的注意也想得出來,還好意思說開疆三千里。咦,老黃,我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