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三四章 “技工貿”還是“貿工技”?

　　也不在意方辰又熊自己。

　　吳茂才徑直說道：“倪廣南。”

　　倪廣南！

　　聽到這個應該不會出現在硅谷技術大會的名字，方辰頓時呆住了。

　　過了數息，方辰這才神色怪異的回過神來，并說道：“你現在快把倪總工請到這里來。”

　　雖然這事聽起來是挺不可思議的，但吳茂才是絕對不會騙他的。

　　他為什么能一直將吳茂才這么不靠譜的玩意給留在身邊，除了老爺子和來福哥的囑咐以外，就是因為吳茂才忠誠，絕不會欺騙他。

　　這是身邊人頂頂重要的特質，其他聰明不聰明，辦事能力如何，是否能夠察言觀色，到都可以往后面放放。

　　而且，不是他自吹，經過他這么多年的培養，吳茂才不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的確是比以前強的多了不少。

　　很快，吳茂才就領著倪廣南走了進來。

　　跟前年相見的時候，倪廣南依舊還是那么的消瘦，穿著一身松松垮垮，并不合身的西服。

　　但跟前年講起聯想要做程控機時的神采飛揚，精神奕奕，迥然不同的是，此時的倪廣南整個人顯得頹廢了許多，兩頰的皮都耷拉了下來，并且胡子拉碴的，充滿了不修邊幅和憔悴的意味。

　　見狀，方辰不由心中輕嘆了一口氣。

　　說來也是，任誰處在倪廣南現在所遇到的境遇，恐怕都會憔悴起來。

　　作為一個時刻關注著倪廣南的人，方辰自然知道倪廣南的身上發生了什么。

　　前世的倪柳之爭，這一世也不可避免的爆發了。

　　自從1984年，柳傳至邀請倪光南出山共同創辦聯想后，倪廣南在聯想的地位就可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柳傳至甚至曾在公司宣稱，“只要老倪說的都對，老倪是有效數字1，別的科技人員都是0，這些0只有跟著倪總干才能出成績。”

　　的確，在那個時候，柳傳至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倪光南在香港開發聯想286主板，但因為追趕進度，倪廣南強行讓還存在瑕疵的286主板強行上馬。

　　出了問題之后，聯想總裁室有一位負責生產的副總裁要追查倪廣南的責任。

　　最后，柳傳至不得不出場，硬著心腸對其吼：“和老倪發生的任何矛盾，都是你的不是。做這件事情，出了成績，是倪總的，有錯的話，你就得擔著。不行，將你調回燕京。”

　　此事，以柳傳至將其調回了燕京而告終。

　　就這樣，兩人度過了幾乎可以稱之為濃情蜜意，合作無間的九年時間。

　　而就在今年，隨著國家對電腦，電視等國外進口產品關稅的放開，一時間中關村幾乎所有的知名電腦公司都放棄了做自主電腦品牌經營，而是退而求其次的做起了跨國品牌代理。

　　長城做的是IBM，方正做的是DEC，四通做的是康柏，至于業界風頭最勁的史鈺柱，也開始轉行做起了保健品和炒樓花。

　　再加上，聯想公司的拳頭產品漢卡，隨著電腦直接就支持中文，銷量可謂是一跌千里，七千多名經銷商一天也賣不出去多少張漢卡。

　　可以說，漢卡對于聯想的營收，已經沒有任何貢獻可言。

　　這時候，聯想的轉型已然可以說是迫在眉睫。

　　可在如何轉型上，聯想的兩大靈魂人物，柳傳至和倪廣南發生了激烈的爭執，致命的分歧，甚至還爆發了“貿工技”和“技工貿”的兩大路線斗爭。

　　柳傳至的“貿工技”路線，認為現階段必須充分發揮PC組裝的規模化優勢，搶占市場。

　　而倪廣南的“技工貿”路線，則認為應當繼續加大技術投入，向芯片等高科技領域攻堅，走自主創新這條路。

　　然后兩人因此爆發了劇烈的沖突，柳傳至要成立總工辦，以此來架空倪廣南作為總工的權利，而倪廣南更是揚言要辭職。

　　親密無間，相處十多年的朋友，戰友突然這樣翻臉，刀劍相向，倪廣南的臉色如此難看，似乎并沒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隨后柳傳至低頭了，決定撤銷成立總工辦，繼續跟倪廣南攜手同行，為聯想的發展努力。

　　但堅持要走“技工貿”路線的倪廣南，骨子里對于柳傳至的那一套“貿工技“路線，并不打算妥協，反而決心要為聯想創造新的技術制高點。

　　倪廣南選中的方向是正是“芯片”。

　　想到這里，方辰頓時楞了一下，他好像知道倪廣南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了。

　　一個想要做芯片的人，跑到硅谷，那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緊接著，方辰看向倪廣南的表情，充滿了狼外婆看小紅帽時的笑容，他相信倪廣南前世的慘痛遭遇，華夏芯片的悲慘境遇將會得到翻天覆地改變。

　　“倪總工，好久不見了，不對，應該馬上要稱為倪院士才對。”

　　方辰一把拉住倪廣南的手，熱絡的將其請坐了下來，并笑著說道。

　　在前一段的院士遴選大會上，倪廣南成功的被推舉成為了第一批華夏工程院院士。

　　倪廣南面色微微一動，勉強笑了一下。

　　成為院士，大概是他今年唯一可以稱得上好消息的事情。

　　但跟柳傳至友情的破裂，相互之間的爭執，以及聯想究竟要何去何從，他該如何說服柳傳至做“芯片”這些事情，都如同大石頭沉甸甸的壓在他的心口上，讓他著實笑不起來。

　　“方總，你就別開我玩笑了，能評為院士，只能說明大家對我所做出的，微不足道的工作還是認可的，至于這總工…”

　　說到這里，倪廣南苦笑了一聲，“你大概也稱呼不了多久了，您還是叫我老倪吧。”

　　講真的，他對方辰一直都很有好感，對擎天更是頗為認可，甚至多次在聯想，直言不諱的說，擎天是華夏科研工作者，最夢寐以求的工作環境。

　　在擎天，科研工作者們收入高不說，成立科研項目，獲取科研經費也容易的多。

　　說個不好聽的，他一個聯想公司總工，每年獲得的研究經費其實連擎天一個分公司，實驗室負責人的研究經費多都沒有。

　　畢竟要知道，擎天的研究經費基本上都是以十億來計算的，而聯想一年的研發經費連一千萬都沒有，這怎么比去？

　　說真的，有這樣的老板，他作為一名科研工作者，一天工作二十個小時，都是高興的。

　　而且他相信，擎天的科研工作者也是這么想的。

　　要不然，擎天怎么會有這么多震驚世人的技術革新和發明專利。

　　甚至正是擎天的發展，支持著他內心對“技工貿”路線的堅持。

　　在他看來，擎天就是因為堅定的走“技工貿”路線，這才能做出這么多優秀的產品，然后每年翻個跟頭的往上發展著。

　　可就不知道為什么，柳傳至就是看不到這一點，就是要走“貿工技”。

　　聽倪廣南這樣一說，方辰笑而不語。

　　他還是想要堅持叫倪廣南，倪總工。

　　只是此倪總工非彼倪總工，之前的倪總工是聯想的倪總工，而此倪總工，是擎天的倪總工。

　　未來，聯想一定是容不下倪廣南的，而擎天的發展，尤其是芯片的發展，則也離不開倪廣南。

　　所以，方辰一直都很堅定的認為，倪廣南早晚有一天會是他的人。

　　“倪總工你和柳董之間的事情，我也聽聞了一點，我覺得柳總的發展思路是不對的，這樣或許一時半會，聯想能夠活的輕快一些，甚至發展的腳步還能快一些，不至于連公司的生死存亡都需要考慮，但未來柳董一定會后悔的，聯想也一定會為此遇到麻煩的。”方辰一臉假惺惺的說道。

　　他對倪廣南和柳傳至的事情哪是聽聞，簡直就差派人打入聯想公司了。

　　另外，雖然后世，大家都公認“技工貿”路線才是王道，但卻從未考慮過為什么華夏99.99的企業，走的其實都是“貿工技”路線？

　　原因無他，“技工貿”這條路實在是太難走了，說是九死一生都不為過。

　　可以說，但凡走“技工貿”路線的企業，絕大部分都支撐不到研發出技術，然后依靠技術掙錢，掙了錢才投入到研發技術，這條正循環的道路。

　　大部分的企業，基本上都是技術沒研發出來，然后公司就因為技術投入，運營成本高昂死掉了。

　　這也是為什么華夏大部分企業都會被詬病為山寨廠，組裝廠的原因。

　　甚至就連擎天，如果不是他從俄羅斯，從狙擊英鎊，從賣馬拉西亞油田抽血支援小霸王和擎天通信的發展，哪有小霸王和擎天通信的現在？

　　但是這大部分的企業，方辰并不認為應該包括聯想。

　　聯想現在作為國內數一數二的科技企業，背后還靠著中科院這座大山，理應走“技工貿”這條路線才對。

　　要是連聯想這樣的企業，都不敢走“貿工技”路線的話，那華夏還有企業敢走嗎？能走嗎？

　　所以說，聯想開了一個很壞的頭，也為聯想未來的衰落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聽了方辰這番話，倪廣南不由眼睛一亮，拳頭也下意識的攥在了一起。

　　方辰的話，再次堅定了他走“技工貿”路線的決心，他必須要想辦法拯救聯想，不能讓聯想在柳傳至的帶領下，一點一滴的滑入死亡的泥潭中！

　　也更加堅定了，他對自己現在想法的堅持。

　　“方總，有了你這番話，我現在覺得自己是走在一條正確的路上。”倪廣南萬分激動的握著方辰的手說道。

　　看到倪廣南眼中真心流露出的欣喜，方辰不由神情一黯。

　　這個糟心的世界，有時候是容不下倪廣南這樣單純的科研技術人才。

　　方辰話音一轉，有些好奇的問道：“倪總工，你這次來美國是干嘛的？也是受邀來參加這硅谷技術大會的？”

　　倪廣南搖了搖頭，說道：“我這次來美國，大部分存的心思是來散心的，我之前在加拿大的一個朋友，知道我最近發生的事情，所以邀請我來這里看看。另外則是看看能不能獲得一些，對華夏芯片產業發展有幫助的東西。”

　　說到這，倪廣南有些興奮的說道：“當前國際上，芯片技術日新月異，英特爾等公司把持著技術的方向，如果聯想能在這一領域獲得突破，那將一舉確立起在全球電腦產業中的地位。”

　　“所以從上個月開始，我就在申城和香江之間來回跑，招攬人才，并且打算成立聯海微電子設計中心。”

　　越說倪廣南眼睛中的光芒就越發明亮！

　　他打算畢其功于一役，一舉連華夏的芯片技術水平，提升到國際先進水平。

　　“并且我這個被命名為‘華夏芯’的工程，已經得到了科學院和電子工業部的支持，科學院和電子工業部甚至承諾由聯想牽頭，阻止有實力的計算機企業一起參與，制定一個國家投資計劃。”

　　看著倪廣南講起“華夏芯工程”時眉飛色舞的樣子，方辰著實有種不忍出言打擊他的感覺。

　　沒錯，科學院和電子工業部是支持了，但倪廣南一直都沒有搞清楚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那就是聯想支持這個“華夏芯工程”不支持，柳傳至支持這個“華夏芯工程”不支持！

　　依照他對柳傳至的了解，柳傳至估計是不會支持的。

　　但念頭一轉，方辰將心中的惋惜給收了起來。

　　他惋惜個屁，要是柳傳至不這么做，他反而麻煩了！

　　說來也是，如果柳傳至真的支持倪廣南的想法，那他還怎么將倪廣南給挖過來，擎天的芯片還怎么發展？

　　依照剛才倪廣南跟他談話時的神情來推斷，倪廣南對于聯想還是有著很深的感情。

　　如果不是柳傳至將事情做得太絕，讓倪廣南在聯想徹底沒有容身之地，倪廣南是不可能離開聯想的。

　　“這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倪總工的想法跟我差不多，我也想為華夏芯片發展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方辰突然語不驚死人不休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