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大學。
信息科技研究院副院長,辦公室。
潘偉康看著面前的得意弟子和方辰陷入了沉默當中。
方辰和鄭保用的來意,他現在已經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鄭保用搓了搓手,一臉的緊張,似乎在等待著命運最后的審判。
見狀,方辰決定主動出擊,徑直開口道:“潘院長,我覺得這其實可以算作一次校企合作,我們企業出資金,院里出人,到時候技術的所有權歸企業,但是學校可以獲得一定的報酬以及相應的著作權,這也算是響應中央號召,產學研相結合。”
方辰的話其實很簡單,他出錢,潘偉康出人,大家共同搞科研,至于說研究成果,利歸他,名歸潘偉康。
他覺得這個應該是合適的,對于大部分的科研人員來說,科研成果的實際應用并不重要,有大把研究成果因為種種原因,其實并沒有轉化為實際的產品。
對于他們來說,東西研究出來,發完論文,頂多同行專家坐一起開個研討會,那么這個科研項目就可以圓滿的謝幕了。
當然了,如果說強制性要求科研人員的成果都要轉化為實際,這不現實,更不可能,霍金是研究黑洞的,但誰也沒說必須把黑洞造出來啊。
而且方辰話里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只要潘偉康愿意放人,他額外給報酬都是可以的。
當然了,潘偉康出的人,必須是鄭保用才行。。
等于說是讓鄭保用以搞科研,搞項目的名義來給方辰工作。
這樣鄭保用即可以繼續學業,又可以為方辰工作,而潘偉康也能得到名和利的收獲,這就是一箭三雕。
前世,華為就是這么干的。
至于說會不會因此導致博士畢業延期,鄭保用并不在意,能畢業就萬幸了。
可誰知道,潘偉康看了方辰一眼,搖了搖頭,“方總,其實這個并不重要,我現在好奇的是,您為什么肯給保用發八十萬的年薪?”
方辰微微一愣,他沒想到潘偉康竟然問的是這么一個問題。
他覺得雖然八十萬的年薪不少,但是對于潘偉康這樣一位水木信息科技研究院的副院長來說,應該并不算什么。
像這樣的人都擁有教授,博導這樣的職稱,享受政務院津貼,甚至有的還能評上學部委員,在華夏他們能享受很高的,跟官員一樣的待遇,或者說他們本身就是帶著級別的科研人員。
而錢嗎,大概也是不缺的,雖說現在的科研經費沒有后世那么充足,但是他覺得像潘偉康這樣的副院長來說,每年從科學院,從郵電部,包括一些像燕京有線電總廠這樣的企業,弄個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科研經費應該是不難的。
可以說,在物質上,這些知名的學者其實都應該得到了最大的滿足了才對。
甚至他已經準備為鄭保用,付出幾百萬的所謂科研經費了。
當然了,他只是這樣準備,實際上應該是用不了這么多的,如果真要是拿幾百萬才能把鄭保用挖走,那前世的華為是怎么做到的?
打死那時候的華為,華為也拿不出幾百萬啊。
而且方辰真的鬧不清,潘偉康關心的第一個點,為什么是八十萬的年薪。
“大概是因為我覺得鄭保用值這個錢吧。”方辰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老生常談,萬金油般的說法。
可誰知道潘偉康眼睛一亮,似乎突然來了興趣一樣,“那方總作為大企業家,我想問您,您是否覺得科研人員能創造出來巨額的財富,就應該給予像這樣豐厚的報酬嗎?”
方辰沉思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潘偉康的興趣似乎更濃了,他繼續追問道:“可是方總您就不覺得,即便保用是個人才,但以現在的工資水平來說,您其實給他發個一千塊,甚至兩千塊錢,就已經足夠吸引和滿足他了,畢竟這已經比一般科研人員的工資高二三倍了,可您為什么還愿意給出八十萬,這樣一個遠超正常報酬的薪資呢?”
鄭保用無語的看了看天花板,有這么說自己學生的嗎?
什么叫做即便他是個人才?
他明明就是個人才好嗎!
方辰撓了撓脖子,他有點急躁了,他覺得這潘偉康不應該是什么信息和通信工程的教授,而是人文社科的教授才對。
他為什么發這么高的薪水,這是一個理工科教授該關心的事情嗎?
但鄭保用還在人家的手里,方辰只能耐著性子說道:“潘院長,我覺得您這個話說的不對,我認為知識人才是需要尊重的,我認為只有給知識人才提供一個很高的報酬,去滿足他生活的需要和必要的科研條件,他才能完全發揮他的聰明才智以及所學,為國家,為社會,為人民做出相應的貢獻。”
“一個整天需要為柴米油鹽醬醋茶,為三十平方的家,如何住下一家四口,甚至一家五口而憂愁的科研人員,我覺得他們是做不好科研的,或者說在這種條件下依舊能做出偉大科研成果的大科學家,并不是我所需要的。”
“我需要的不過是能勤勤懇懇,一步一個腳印,在合適的條件下,做出應有成果的中庸科研技術人員而已。”
通信行業或者說絕大多數的科學技術,并不依賴所謂天才的曇花一現,或者說是跨越式進步。
他們所依賴的都是一些如同工蜂一樣的科研人員,依賴他們一點一滴的為科學事業增磚添瓦,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一滴,整體看起來,微不足道的進步,這才鑄造起了現代科學技術的偉大城堡!
光環永遠都是屬于少數人的,但這個世界卻是由大部分普通人來組成的。
“啪!啪!啪!”
突然,潘偉康竟然對著方辰鼓起了掌。
方辰一臉懵逼的看著潘偉康,他講的很好?
至于這樣捧場嗎?
還是說他哪句話觸動了潘偉康的心弦?并且引起了共鳴?
似乎潘偉康真被方辰的話給感動了,他忽然站了起來,面色潮紅,對著方辰無比認真,甚至有些慷慨激昂的說道:“方總,說實話,我對這個時代是感覺有些悲哀的,或者說是為現在科研人員的地位而感到悲哀的,甚至為華夏而感到悲哀。”
方辰臉上的茫然更加濃厚了,他說什么了?
為什么會引起潘偉康這樣的感慨,甚至憤慨 而且他沒提什么對社會感到悲哀啊?
至于把話題開的這么大嗎?
這已經把話題給提到了華夏的高度了!
真的,現在他越看潘偉康,越覺得這應該是個人文社科的教授,或者干脆就是社會學,哲學教授。
“現在這個時代是個對知識分子極為不友好的時代,人們對金錢盲目追逐,對知識不屑一顧,將知識分子稱之為為臭老九,還說什么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
“但悲哀的是,這是事實,更悲哀的是教授賣燒餅,醫生擺地攤,專家蹬三輪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潘偉康熱血沸騰的大聲說著。
“我有時候都在自我懷疑,我們這些辛辛苦苦搞科研的人,究竟是為了什么?如果我們的價值還不如一個賣茶葉蛋的,我們刻苦學習,努力鉆研的這幾十年,又有什么意義?”潘偉康聲聲的質問著。
方辰的神情也變得越來越嚴肅了,他大概有點知道,潘偉康之前種種怪異的舉動和話語是為什么了。
其實這都指向了一個詞,腦體倒掛。
這是近些年來新出現的一個詞,按說腦力勞動一般屬于復雜勞動,而體力勞動一般屬于簡單勞動,腦力勞動在相同的工作時間內可以創造出較之體力勞動更高的價值,為社會創造出更高的社會財富,對社會的貢獻也更大些。
而在計劃經濟下,并沒有區分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所具有的不同價值,盲目追求勞動者形式上的平等,導致腦力勞動報酬并不高于體力勞動報酬,甚至低于體力勞動者。
他鄰居家的兩個孩子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老二初中畢業就參加工作,老大上完大學才參加工作,并且兩個人都是一個廠。
當時老大作為本科畢業生的工資是62塊錢,而老二參加了七年工作,并且定了四級工,工資是77塊錢,按照當時的情況來看,老大這輩子工資都不會比老二高。
因為上學比老二少拿幾年工資也就罷了,這要是一輩子工資都比老二低,那就說不過去了。
如此一來,讓人不禁懷疑,老大多上這幾年學,又有什么意義所在?
可以說,此時中青年知識分子收入普遍低于同齡的工人,其中以教師的待遇最低。一個教師的工資很難養活一家人,
而這一現象,在改革開放之后,更加凸顯了,方辰到現在都記得,當時報紙算過一筆賬,說一個雞蛋成本一毛五,賣四毛,如果一天可以賣出去一百個茶葉蛋,那賣茶葉蛋的一個月收入就是七百五十塊錢,而從事導彈原子彈研究的科學家,月薪最多不過四百元。
當時,即使華夏外享有盛譽的數學家楊樂,買西瓜也要揀小的買,著有《平凡的世界》、《人生》的大作家路遙,為了省錢,中午飯只吃兩個饅頭一根大蔥。
“一個不尊重知識,不尊重知識分子的國家和民族,是沒有前途,沒有未來的!”潘偉康斬釘截鐵的說道。
說到這,潘偉康突然深深的看了方辰一眼,然后緩緩說道:“但是我現在從方總您的身上,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