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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復雜的系統

  據說,別的醫療隊為了防止正在隔離的醫療隊隊員們太過無聊,為他們安排了各式各樣豐富多彩的文娛活動。當然,為了確保隔離過程中的隊員之間相互隔離,這些活動基本都是在線上通過網絡進行的。

  網絡的在這個時刻已經不只是“有優勢”這么簡單了。它簡直就是現在支撐著大家繼續堅持隔離的唯一動力。

  借助互聯網,醫療隊員們能夠在隔離酒店里和自己的家人聯系。和同樣開始隔離的,一起在云鶴奮戰過的其他省份的醫療隊員們聊天。甚至可以通過游戲、電影之類的內容打發時間。

  年輕一些的隊員們基本上都徹底變成了死宅風格。也就是“不泡溫泉實在是太虧了”的信念還能支撐著他們去陽臺上泡個澡,除此之外的時間,年輕的醫生護士們全都化身成了萬年睡蟲。

  如果說足不出戶是對隔離規定的基本尊重,那在不上班的時候一天睡夠至少12小時就是對醫療行業的起碼敬意。

  年齡稍微大一點的醫生和護士們則各有別的事情可干。酒店這邊為他們提供了不少“嗜好品”用于消遣。除了基礎的報紙和書刊雜志以外,酒店還特意為大家提供了包括拼圖、魔方和一大堆類似九連環之類的小玩具。

  上了年紀的醫生們大多不太喜歡長時間盯著電腦屏幕看,但隔離期間總不能找老朋友去擺開棋局殺上幾盤,也不可能湊夠四人麻將。這些手段就算是酒店能做到的極限了。

  至于孫立恩…雖然他也很想向醫療行業表示敬意,但現實情況卻不允許他這么干。在其他同事都在努力休息的當口,孫立恩已經逐步開始恢復工作了。

  閑不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堆積的問題確實有些多。

  離開綜合診斷中心兩個月的時間,不少預約和準備要來四院看病的患者以及家屬都被迫暫時取消了出行計劃。而更讓人揪心的是,其中有些預約已經被直接取消了。

  在綜合診斷中心留守的工作人員打電話過去詢問時,得到的回答往往令人無奈——患者已經因病去世,所以取消了預約。

  距離隔離結束還有一周時間,但孫立恩已經準備開始逐步恢復綜診一科和二科的工作了。尤其是張智甫估計短時間內是回不來寧遠,綜診二科急需一個能夠領頭的三線醫生鎮場子。

  在找到能夠鎮場子的三線醫生之前,孫立恩只能自己先頂上去了。

  目前正擺在孫立恩面前的這個病例…本質上不算太復雜。它就是個新生兒溶血而已。但問題是,導致新生兒溶血的原因有些麻煩。

  由于是在海外常年定居,這名產婦在妊娠期間并未按照國內規定常規進行產檢。而在孕期的第25周,產婦決定回國備產。第32周回國后,對產婦進行第一次常規產檢時,寧遠市第四中心醫院檢驗科發現產婦的血型鑒定有問題。

  她的正定血型為B型,但是反定卻為O型。

  人類的血型種類雖然主流被分為“A、B、AB、O”四個血型。但這種分類并不能完全描述所有人的血型特征。事實上,除了ABO血型系統和RhD血型系統以外,人類目前發現的血型系統還有十一種之多。

  而光是ABO系統中的A型血,就有多達七個亞型。不同亞型在血型的正反定中,所表現出的結果都不盡相同。

  產婦的正反定血型結果不符,這讓檢驗科的醫生們有些犯難。雖然他們確實知道人類血型系統有很多種,但以四院的檢驗科技術水平,目前還沒有辦法直接確定這位從海外回來的產婦具體血型到底是什么。

  鑒定血型的任務被移交給了寧遠市血液中心。而經過血液中心工作人員的一系列血清學鑒定和基因測序之后,最終產婦的血型被確定為B型血,CCDee、MM、p表型——這是同時對她進行了ABO系統、RhD系統、MNS系統和P1血型系統進行了多重鑒定的最準確結果。其中、p表型是這四個血型系統中最罕見的一種分型。

  P1血型系統中一共有五類分型,分別是占比最多的P1型和P2型,以及非常罕見的P1K、P2k和p型血。

  光是搞清楚這種血型系統就已經足夠孫立恩頭疼了——紅細胞上的抗原和血清中的抗體表現同時決定了一個人在P血型系統中究竟是個什么血型。而這些關系共同組成了好多個又長又寬的表格。

  P1系統的那個表單不光長,而且自帶一種“就是不讓你看懂”的特征。輸血科的醫生都未必能在不看表的情況下搞清楚這種血型,孫立恩就更糊涂了。

  反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位產婦被確定為全國登記在冊的第十名p型血攜帶者。她的血型之罕見,直接引起了四院輸血科醫生的高度重視。

  產婦在生產過程中是會有出血的,而出血量的多少很難被醫生們準確預估。

  如果只是RH陰性的“熊貓血”,萬一出了什么事兒,醫生們還能通過血站直接聯系到其他的熊貓血攜帶者,然后請求人家緊急獻血。雖然麻煩,但至少還有辦法可以想。

  但…p型血,那可是真的沒辦法。由于登記在冊的p型血攜帶者人數實在是太少,請求他們緊急獻血根本不可能。更何況還是個B型血的p型攜帶者——在保證其他血型系統吻合的情況下,還得保證ABO血型系統吻合才能輸血。

  總而言之,這名產婦是不可能得到無償捐贈的血液支持的。

  為了應對可能的產婦大出血,四院的輸血科提出了兩個方案——優先考慮損傷更可控的剖腹產,并且在手術過程中積極使用自體血液凈化回輸系統。以及術前自體備血儲存。

  自體血液凈化回輸系統很好理解,它就是個巨大的特制凈化器。手術過程中,所有混合著血液的體液都會被一根管子吸入到凈化器內。經過凈化器的分離和凈化之后,從中分離出可以安全回輸給患者的血液。這種技術雖然很成熟,但是在國內推廣的并不是很多,至少目前在整個宋安省,具備自體血液凈化回輸能力的也就只有四院而已。

  而術前自體備血儲存則是罕見血型攜帶者擇期手術前的一道重要保險措施。

  擇期手術就意味著出血時間可控。那么,擅長“拆東墻補西墻”的醫生們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這個“可控”。提前兩周左右抽取患者體內血液,然后進行冷凍保存。這樣在手術時,就有了至少一個單位的血液可以隨時準備回輸。

  在四院輸血科和產科的密切合作下,這位產婦在孕40周的時候,因胎膜早破16h被送入手術室進行剖宮產。手術過程中出血量很少,產婦自體備血的300ml血液并沒有被輸注回去——不用猜也知道,這點血都被輸血科當成寶貝給藏起來了。

  P表型的罕見血型血液,而且還有300毫升!而這可是至少能水仨主治醫生出來的好東西。

  故事到這里,突然出現了一點其他問題。

  新生兒出生后的反應都還不錯,但隨后她就開始出現了嚴重的黃疸。

  通過經皮測量膽紅素(transcutaneous

  bili乳bin,TcB)水平,患兒的膽紅素水平快速上升。從剛出生的70104μmol/L的水平,一路上漲到了251μmol/L。

  如果按照常規方案來考慮,這名患兒毫無疑問可以被確診為新生兒溶血導致的高膽紅素血癥。但…事情要是這么簡單,這份病歷就不會被輸血科和新生兒科送到孫立恩面前了。

  想要對剛出生的新生兒進行血型測定本來就是個難題。新生兒和老年人血清內抗體水平低下,反定很難出現具有臨床意義的結果。因此一般多采取正定檢測就算完事兒。而在明知患兒母親為p表型血的情況下,醫生們就不得不把患兒也是某種罕見血型的可能性考慮進來。

  但是,想要找到罕見血型的證據,對ABO血型系統進行正反測定是必須的操作。

  這還只是第一個難題。

  剛剛出生第三天的患兒,體內肯定還有大量來自于母體的血細胞。這些p表型的血細胞很有可能導致患兒的血型鑒定出現假陰性或者假陽性。

  也就是說,在現在這個階段,醫生們雖然能夠推測患兒出現溶血性高膽紅素血癥是因為和母親的血型不符。但仍然缺乏決定性的證據。

  輸血科和血液科的醫生們連同血站工作人員一起線上討論了好幾次,最后得出一個結論——只要排除其他因素所導致的溶血,就可以判斷患兒是因為血型不合引起的同種免疫性溶血病了。

  而孫立恩嘛…他就是那個被用來“排除其他因素”的倒霉鬼。

  當然,孫立恩早就習慣當倒霉鬼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能找點事兒來干倒也不錯。他現在的這間“辦公室”不光有大床,同時還有溫泉和陽臺——這么好的環境下工作,他的心情也能好一點。

  那么…首先還是要先確定一下,患兒的膽紅素水平上升究竟是病理性的還是生理性的。

  新生兒是會出現生理性膽紅素升高的。絕大部分新生兒都會在出生后經歷一次黃疸——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生了什么病。導致生理性黃疸的原因很簡單——患兒的消化系統尚未開始正常工作。人體內產生的膽紅素總量大于排泄量,這就會導致生理性膽紅素升高。

  換句話說,只要新生兒能夠正常排泄,過上大約一兩周這樣的黃疸就能夠自然得到控制。

  民間治療新生兒生理性黃疸的主流方案是讓孩子曬太陽。把剛出生的孩子扒個精光,然后放到太陽底下正反曬一曬,就能夠幫助孩子們盡快褪去黃染。

  這個治療方案的原理其實不難理解。太陽光的光譜中所含有的藍光能夠令患兒皮膚淺層中的膽紅素轉變為水溶性異構體。這個過程就可以促進黃疸消退。

  但太陽光中還含有很多對人體可能會造成損傷的光波,比如紫外線。因此,現在主流的治療方案還是讓新生兒在醫院里直接接受藍光照射。

  對于病理性的黃疸升高,主要的治療手段除了藍光照射以外,就只有藥物治療和換血術。使用苯巴比妥或者魯米那鈉之類的肝臟酶誘導劑,可以加快膽紅素代謝。而激素則能夠減緩膽紅素的生成速度。

  換血術自不必多說,作為治療免疫類疾病和血液疾病的“大殺器”,這種手段效果顯著。但同時也有很高的危險性——對新生兒來說,換血術的風險很大。哪怕只是用最小號的管材,在機器開動之前仍然會抽取不少血液,這就會導致患兒面臨血容量不足。而換血過程中,也有可能出現酸中毒、低血鉀、低血鈉和輸血反應等等嚴重不良反應。

  不到萬不得已,醫生是不會考慮換血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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