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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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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復者血漿這種東西,現在的供應量雖然起來了一些,但總量仍然比較有限。

  從醫生們的角度來看,至少現在康復者血漿的供應用量已經不算是“最終兵器”級別的罕見了。不過…數量不足仍然是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以康復者們的出院速度來看,大概再過上一兩個月,這些康復者血漿就能再翻幾個數量級,甚至可以考慮作為常規抗感染的手段使用了。

  孫立恩在這個時候果斷選擇對莊新浩使用康復者血漿,其根本目的還是控制損傷原則——他現在還沒有出現因為感染而導致的免疫風暴,但身體機能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如果放任感染繼續加深進展,一旦出現免疫風暴只怕是馬上就要完。

  作為一名診斷科醫生,孫立恩現在的日常工作思路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只要明確了診斷就行,至于探究癥狀之間的聯系、作出更加精確的診斷,這并不是現在的工作重點。

  不管是什么科室的醫生,在云鶴一線拼死拼活干了一個多月之后都會發生巨大的轉變。孫立恩也不例外——現在的一切治療的根本目的,都是為了從新型冠狀病毒感染中搶命。只要能把人治好就行,其他的都可以往后靠一靠。

  當方案具體到莊新浩身上的時候,根本的原則仍然沒有任何改變。首先,孫立恩要做的是阻止他從輕癥向重癥轉變。而這個阻止轉變的最可靠手段,目前來看就是康復者血漿了。

  康復者血漿本身當然寶貴,能不用就不用。但和血漿比起來,更寶貴的還是人的性命——只要能讓患者活下來然后康復,以后康復者血漿要多少有多少。

  孫立恩覺著,莊新浩有這個需要,他也愿意替莊新浩努力這么一下。

  “做心臟支架?”一開始得知孫立恩的意思后,莊新浩是非常驚訝的,“為什么啊?”

  等到孫立恩解釋完了他的心臟狀況之后,莊新浩看上去似乎仍然不太能接受的樣子,他用很多患者都會有的不解口吻反問道,“可是我一點心口疼的感覺都沒有啊?是不是你們的檢查出問題了?”

  “莊先生,我是寧遠市第四中心醫院的醫生。”孫立恩并沒有馬上解釋,而是對自己的身份進行了說明,“我們醫院是大急診中心,接到的您這樣的患者數量很多。他們大多也沒有什么感覺,覺得自己身體挺好,并且還拒絕治療。”

  莊新浩隱約品出了孫立恩話里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死心的問道,“然后呢?”

  “大約八成的患者會在主動要求出院后24小時內重新入院。入院的時候往往已經沒有了意識。”孫立恩嘆了口氣說道,“這些患者里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是救不回來的。剩下的三分之二里,也有很多患者都會留下各式各樣的后遺癥。比如缺氧所導致的半身不遂,認知障礙等等。”

  這個嚴重的后果直接嚇住了莊新浩“躍躍欲拒”的小心思,他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自己,“那我…”

  “您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而且目前看肺上的感染面積還不小。您的癥狀有繼續進展的可能。”孫立恩小心翼翼選擇著措辭,既要讓患者同意接受治療,同時還不能嚇著人家。當醫生也需要掌握語言的藝術,“目前您所偶爾感受到的心慌,就是新型冠狀病毒感染合并心臟問題的表現。我建議您接受心臟支架手術,目的就是為了改善您的心臟供血情況。”

  “也就是說,別人得了這個病要住院,我得了這個病要手術?”莊新浩非常郁悶,“我怎么就這么倒霉呢?”

  “與其說是倒霉,我個人覺得更像是幸運。”孫立恩想了想說道,“您的心臟問題非常隱蔽,如果不是因為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很可能會一直隱藏下去不被發現。現在因為新型冠狀病毒,您的這個問題在徹底爆發前就被我們找了出來,這是好事兒呀。”

  孫立恩的安慰多少起到了一點作用。至少從表情上來看,莊新浩似乎放松了一點。

  人生已經非常艱難了,偶爾有一點點小幸運發生其實是個很好的調劑。

  “那…我做。”莊新浩左思右想,決定還是聽從一下面前這位年輕主任的意見。“這個…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PCI雖然是目前階段比較安全的治療方案,但畢竟也算是手術——它確實是有風險的。”孫立恩對莊新浩解釋著PCI手術的各種禁忌癥,“PCI治療的關節點是造影和抗凝。你今天已經做過一次造影了——你對造影劑并沒有過敏,這是個好現象。其次就是抗血小板藥物和支架材料過敏,目前來看你應該也沒啥問題。”

  其實,最理想的情況應該是在第一次進行冠狀動脈造影、并且發現了冠狀動脈阻塞和增生后就馬上對莊新浩行支架植入術。但由于他的情況還不確定,陳學榮并沒有選擇在術中為他進行支架植入——莊新浩是有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在這個前提條件下,其他的治療方案都得慎重。

  “所以,我們至少要等到你體內的造影劑代謝完畢之后才能進行第二次造影手術。”孫立恩對莊新浩說道,“在這之前,咱們先搞針對新型冠狀病毒的常規治療。”

  針對新型冠狀病毒的常規治療,目前主要參照的依然是18日發布的第六版試行方案中的建議。對于莊新浩而言,目前的主要治療方案是α干擾素500萬單位霧化吸入BID,洛匹那韋/利托那韋200mg/50mg兩粒BID,磷酸氯喹500mgBID,腸道微生態調節劑5粒TID。

  其他的治療方案目前一概不用——嚴格來說,莊新浩并不能算重型或者危重型病例。由于沒有太嚴重的免疫問題,他用不上三聯療法,也不用上激素。同時,由于并未表現出腹瀉,對他使用腸道微生態調節劑的意義也不是很大。不過出于謹慎考慮,孫立恩仍然給出了小劑量的處方。

  調節腸道微生態平衡,本身就是個投入遠大于產出的好事兒。腸道微生態調節劑往往味道都還不錯。要是有條件的話,甚至可以把藥片溶解到不超過37攝氏度的牛奶里給患者服用。唯一可能出現的副作用是微生態調節“過度”,從而導致便秘。這副作用和腸道微生態調節劑能夠調節免疫水平,預防激發細菌感染的好處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除了孫立恩這兒開出的西醫療法以外,駐扎在北五區的國家醫療隊中醫也開出了適應的中醫湯劑。

  按照這位姓付的中醫醫師的判斷,莊新浩目前體溫37.1攝氏度、干咳無痰、乏力胸悶的狀態符合寒濕阻肺證的判斷。因此使用了蒼術15g、陳皮10g、厚樸10g、藿香10g、草果6g、生麻黃6g、羌活10g、生姜10g、檳榔10g的組方。一劑湯藥水煎400ml,分早晚兩次服用即可。

  付醫生現在可是北五區里最受大家歡迎的人物。不管是醫療隊的醫生護士,還是北五區里接受治療的患者,大家都喜歡趁著付醫生不那么忙的時候遞上手腕,然后請人家幫忙診治一番其他小毛病。就連徐有容都去找這位付醫生看過——她想問問自己臉上的傷口能不能用中醫方法調養一下。

  布魯恩也好奇的想去找付醫生看看,但半天都沒想出自己應該看什么毛病。后來好不容易想出一個“癥狀”,然后他滿懷希望的去找了付醫生。不到三分鐘就被付醫生給轟了出來。

  付醫生把布魯恩轟出來的時候哭笑不得的罵道,“我是中醫,可中醫也看不了你吃傷豬肘子的事兒!”

  開完了藥方之后,付醫生特意找到了孫立恩問道,“這個病人我剛才切脈的時候感覺主要是個弦澀脈,患者氣滯寒凝,你們給他查心電圖和增強CT了沒有?我覺得他可能是冠狀動脈上有點問題,狹窄的可能性大。”

  孫立恩聽付醫生的前半段話還有些云里霧里,到了后半段,他可就徹底糊涂了。

  中醫…還要查心電圖和增強CT?

  “額…我們已經計劃明天給他做PCI了。”孫立恩花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說道,“他的左降支上有狹窄,堵塞了97左右。目前有六條增生的小血管。”

  “難怪。”付醫生點了點頭,“我看你的醫囑沒有加硝酸甘油之類的藥物進行冠心病的預防,是不是患者對硝酸甘油過敏?需不需要我開一點速效救心丸?”

  “不用。”孫立恩艱難的搖了搖頭,“造影顯示他的狀態目前還算穩定,我們考慮行PCI主要是得提前解決問題,預防缺氧可能造成的惡性心律失常…”孫立恩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問道,“付醫生你不是中醫么?中醫也看…心電圖和CT?”

  付醫生被孫立恩的舉措給問蒙了,他也小心翼翼的反問道,“這個…我們不能看?”

  兩個人都小心翼翼的注視著對方,半天都沒敢吭聲。

  然后雙方都發出了一陣有些尷尬的笑聲。

  “我是中醫醫師,但也是咱們新中國醫療教育體系培養出來的新時代中醫,我上的還是八年制呢。”付醫生嘆了口氣道,“除了中醫的教育課程以外,我們還要學西醫的解剖、生理、組胚、生化、診斷和內外科…”

  孫立恩頓時對這位付醫生的求學歷程充滿了同情。

  學中醫就已經很費腦子了,結果還得學西醫。學西醫也就算了,結果還得學生理生化…

  這大學八年豈不是過得狗都不如?

  “我還以為咱們現在的中醫醫生還是和以前一樣,光靠問聞望切就能看病呢。”孫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沒想到你們也得學西醫。”

  “是望聞問切。”付醫生先糾正了一下孫立恩的用詞之后說道,“其實吧,現代檢驗手段和影像學這些的,它和中醫也不沖突啊。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現在身上穿著的防護服說道,“要是按照你這個說法,中醫里就沒有病毒的概念。那我要是徹頭徹尾的中醫,現在就應該穿個長袍馬褂,然后連口罩都不戴過來給人看病唄?”

  付醫生嘆了口氣,“我覺著吧,中醫和西醫就是有些手段和指導思想不一樣。我們學中醫、用中醫、行中醫…又不是在反科學!”

  孫立恩訕笑兩聲,“我就是有些…刻板印象了。”

  “這個刻板印象挺傷人的。”付醫生瞪了孫立恩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表示“傷心”,“我們中醫現在的研究方向都是對藥物組分進行熒光標記研究了…當年我學中醫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得天天泡實驗室!”

  孫立恩握住了付醫生的手,然后熱淚盈眶道,“我也一樣!”

  在中國這個社會,科學和唯物主義才是指引一切發展的核心。為人民服務則是根本宗旨。管你到底是解剖組胚,還是陰陽五行,首先都要符合一條要求——人民需要且對人民有用。

  在這個核心指導思想下,西醫專業躲不開中醫概論,而中醫專業的學生也逃不了生理生化。

  孫立恩上學的時候,至少中醫課程還是個選修內容。而付醫生比孫立恩早五年畢業,他上學的時候,西醫內容就已經是中醫專業學生的必修課了。

  反正就付醫生的個人感覺,進行中醫專業的學習確實更需要一些“天賦”。而西醫專業成為必修之后,至少能夠保證那些沒有什么“中醫天賦”的學生們在畢業之后,仍然能夠掌握足夠的知識和技術,對患者提供可靠的醫療服務。

  “中醫嘛…孫醫生你也知道,名氣大但是名聲卻毀譽參半。”付醫生在走廊上和孫立恩進行著閑談。他本人似乎對這個行業現狀早就有很多不滿了。“反正吧,我就聽說過騙子冒充老中醫傳人非法行醫的事兒。你聽說過冒充西醫非法行醫的么?”

  “聽說過。”孫立恩攤了攤手,他還看見布魯恩親手砸翻過一個呢。“不過確實是…冒充中醫的騙子多。”

  付醫生無奈道,“我們中醫一天到晚收的病人都讓人頭疼。要么是腫瘤終末期,要么是什么罕見病,再不然就是依從性奇差的——讓他不吃辣,結果跟我討價還價說至少得讓他吃油潑辣子的…”

  孫立恩苦笑兩聲,對付醫生的遭遇表示了同情,“我之前接診過一個活杠精,后來才發現他抬杠也是因為生病。”

  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在臨床應用中都有一大堆牢騷話要發。

  “還有就是那些本事不大,但是脾氣和嗓門都很大的同行…那些人簡直就是被外邪入腦了!”付醫生搖頭道,“我之前在網上勸一個明顯是胸痛的患者趕緊去急診看病,結果被好幾個自稱是中醫的人罵成了‘中醫叛徒’。順著這人的賬號一看,他居然勸腫瘤患者別聽醫院的,趕緊出來找他去看病——這不是謀財害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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