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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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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答應了求婚的未婚妻又聊了兩句,孫立恩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辦公室,朝著目前已經停止使用的臨時icu走去。

  ngs檢測的相關報告還沒有出來,孫立恩并不能確定感染了田康的到底是什么。但只要遵循一些基本的科學原則,對病原體作出一些大概的判斷并不算很難。

  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病原體究竟從哪兒來”,這個問題直接決定了臨時icu病房還能不能繼續投入使用。

  臨時icu病房是北五區原來的大病房。這里按照最初的設計,可以同時容納八名患者同時住院治療。而在云鶴發現了新型冠狀病毒的蹤跡之后,之前主管整個病區的祁鏡醫生迅速決定改造病房。并且最終在這個臨時icu病房里安裝了五個icu加裝單元——包括生命監護設備、吸氧裝置、一體化照明和能圍住病床三面的遮擋簾。

  加上后面臨時送來的三套生命監護設備和呼吸機等等配置,臨時icu病房成為了一個可以容納八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的危重癥患者的高級別監護病房。

  從祁鏡到孫立恩,連續兩個多月的使用中,這個臨時安排的病房發揮了巨大作用。前后已經有十幾名患者從這里成功轉到了普通病房繼續接受治療,而情況最好的沈老爺子甚至已經被送到了隔離點接受隔離觀察。

  而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這間icu里沒有發生過一次院內感染事件。所有的患者都是“平安”的。

  而就是這么一個安全的icu,卻在孫立恩手上突然發生了院內感染,這讓他的心情非常不爽。

  如果是在普通病房甚至普通的icu病房,孫立恩用狀態欄來找院感來源簡直不要太容易——看看鋪天蓋地的警告標志會出現在什么地方,大概就能找到院感來源。但是在云鶴,這樣的技能卻突然沒有了用武之地——警告標志到處都是,他實在是辨認不出究竟什么地方看起來更可疑一些。

  進入病房后,孫立恩開始仔細的觀察起了房間的天花板和墻壁縫隙處。這些位置有可能出現裂縫或者滲水——雖然在這種級別的三甲醫院,孫立恩實在是難以想象樓體本身能夠有什么裂縫漏水導致病原體傳播,但…他真的想不出來能有其他可能了。

  總不能是因為樓上icu和北五區之間開了個蟲洞,這種狡猾的病菌才越過了北六區,然后直接抵達北五區的吧?

  孫立恩仔仔細細把房間看了一遍,沒能發現任何問題。

  這種能作為臨時icu使用的房間,狀態一定都是最好的。不光是房間本身沒有任何霉斑裂縫或者漏水開洞,就連一旁的窗戶都封的結結實實——臨時病房的六扇窗戶上,三扇窗戶裝有抽風機的抽風口。其他的窗戶牢牢關死,就連窗縫上都用玻璃膠直接封住了。

  只有凈化過的空氣才能從窗戶這里離開病房,而窗戶外面的東西,不管是一片樹葉還是一顆病毒,都不可能主動穿過抽風機的排風口,進入到臨時icu病房里。

  孫立恩在病房里繞了好幾圈,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褲腿上有點發涼。這是負壓病房對醫生護士們造成困擾的一個主要表現——每天不管是坐在辦公室還是坐在護士站,哪怕是在綠區,負壓病房都會讓風源源不斷的經過醫生護士們的身體,然后順著窗戶鉆出去。

  風不太大,但勝在持續不斷且毫不停歇。防護服本身悶的要死,但卻一點都不保溫。而那些身體不太好的小護士們就算是在綠區根本就熬不了一宿時間。在綠區坐上一兩個小時,她們的手腳都能被徹底凍僵。

  紅區里的小風同樣滲人。患者們大多穿的厚實,同時還躺在床上,開著電暖氣蓋著厚被子。就算這樣,患者們也經常會抱怨太冷。

  孫立恩活動了一下手腳,準備放棄視察然后去icu外面看看。在經過臨時icu病房的洗手間時,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絲奇怪的涼風,正順著洗手間的門縫向外吹著。

  臨時icu病房之前是八人間,這么大的病房,肯定是有自己的洗手間的。孫立恩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洗手間,然后忽然靈機一動,推開了洗手間的門。

  這個洗手間面積不小,里面設置有兩個淋浴室和三個廁所坑位。同時還有兩個洗手池,以及一個拖把沖洗盆。

  自從作為臨時icu開始使用后,這個房間里進來的患者基本都是處于昏迷狀態的患者。他們的個人清潔和排泄工作都是依靠護理,在床上直接完成的。

  而這些清潔和排泄廢棄物,之后都會由護士們傾倒到洗手間的便池內然后沖走。

  這個清潔過程不會有什么問題,護士們干這種事兒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相關的無菌措施也肯定都會做好——哪怕做的不那么好,這些行動中也不應該會產生耐藥菌。

  醫院內獲得性肺炎的病原體,基本都是耐藥菌。如果是來自于患者本身排泄的細菌,它們對人體的侵害程度不會有這么大。

  換句話說,感染了田康的細菌應該是早就生存在醫院里,并且經過了一波又一波抗生素和消毒劑打擊后仍然堅強存活下來的強大品種。而這種被一輪又一輪抗生素“培育”出來的品種,不可能突然出現在患者的糞便和尿液中。

  最有可能出現這樣細菌的地方當然是icu,而icu位于七樓。從七樓到五樓,唯一能夠“直通”的管道,就只能是下水道了。而好巧不巧的是,北五樓臨時icu中的下水管道,正好和七樓icu的主下水管道直接連接在了一起。

  當然,孫立恩并不知道這一點,他只是突然想到了當年sars時期,在香港導致一起嚴重傳播事件的淘大花園事件。

  臨時icu中的淋浴室已經有超過一個月沒有被人使用過了,這導致了長時間沒有使用的下水管道中用于隔絕淋浴室和下水管道的存水彎水封逐漸干涸。

干燥的水封無法再起到隔絕主下水管道和淋浴室地漏的作用,而主下水管  道中的排氣設備保證了管道內的壓力大于管道外部。

  內由于持續不斷的抽氣排出,病區內房間的壓力始終低于外界大氣壓。而那些殘留在下水管道中的細菌,也就這么被氣壓吸出了下水管道,并且在臨時icu內開始播散。

  要驗證這個猜想是不是正確的方法也很簡單。孫立恩用兩根筷子撬開了臨時icu中淋浴房的地漏口,取出過濾網后,他輕輕把一張折疊過的a4紙伸進了地漏里。

  一張a4紙長度為297厘米,而醫院下水道存水彎的設計要求是水封高度不小于50,不大于100。也就是說,一張a4紙伸進下水道里,理論上能夠直接看出存水彎里到底還有沒有水封。

  從下水道里抽出的a4紙是干燥的。

  孫立恩深吸了一口氣,他連忙用自己身上的透明膠帶,徹底封死了洗手間內的三個地漏,然后走出房間開始用膠帶封堵衛生間門上的所有縫隙。等到貼住了每一條縫隙之后,他這才稍微放松了一點。

  細菌很有可能是從水封地漏中漏出來的。要最終證實孫立恩的判斷倒也不難——讓院感部門的工作人員到洗手間來,在地漏口和管壁內進行采樣培養。然后把培養結果和ngs進行對照就行。

  只要對照相符,那就可以證明院感來源。之后只要往地漏里灌上個三五升消毒液,保證存水彎水封始終有水就行。

  孫立恩在房間外面用噴淋設備給自己的防護服“洗了個澡”,而聞訊而來的院感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拆封他對臨時icu淋浴室進行的“封印”了。

  院感的工作人員一邊拆著,一邊對孫立恩進行著口頭表揚,“孫主任的這個判斷很有道理,這個應急處理手法也很不錯。”

  胡佳在旁邊笑著說道,“畢竟是急診醫生嘛,用膠帶去貼東西這算他們的老本行了。”

  院感的醫生沒能馬上明白胡佳這句玩笑話的笑點究竟在哪兒,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繼續咔咔拆著膠帶。他們一邊拆著一邊說道,“病房里現在都是負壓狀態,其實不太需要擔心這個病房里的污染物外溢。”

  “我主要是擔心污染物沾在防護服上,然后導致其他病房的患者面臨風險。”孫立恩有些不好意思道,“當時光忙著用膠帶貼來貼去,反而沒顧得上去想這些。”

  “剩下的工作我們來搞吧。”院感的醫生撕開了衛生間門四周幾乎所有的膠帶之后,估計這扇門已經可以順利打開了,于是對孫立恩和胡佳說道,“孫主任你剛剛消過毒,要是繼續待在這里…等會開門之后你還得再消一次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接下來的工作交給我們就行。”

  孫立恩點了點頭,然后囑咐道,“淋浴間里面有三個地漏,我試過其中兩個地漏都是干的。要采樣的話,一定得把那兩個干掉的地漏都采一遍…”

  “我們三個都得采樣。”院感部門的醫生說道,“這是我們的專業,孫醫生你放心吧——我們肯定會認真對待的。”

  孫立恩用了半個小時,就在icu病房里找到了可能的感染渠道。這讓張智甫教授非常高興——只要確定了水封就是病菌來源,那北五區的臨時icu就可以在短時間內重新投入使用。

  同時,這個發現也為其他病區拉響了警報——每個病區的醫護人員都接到了通知,所有的洗手間和淋浴室內地漏,都必須每天注水以保證水封不會干涸。這個發現不光拯救了北五區的臨時icu,同時也為其他病區的日常工作提了個醒。

  張智甫教授聲情并茂的對孫立恩提出了表揚,然后問道,“你們這個臨時icu什么時候能重新投入使用?”

  “至少得等到ngs對比結果出來。”孫立恩想了想說道,“院感無小事,臨時icu里的患者癥狀都很重,在確定安全之前,我是不敢馬上開放病房的。”

  張智甫教授有些無奈,“這個速度一定得快一點,現在的icu病房床位緊張的不得了,你這邊的床位多一個,我們就能多救一個啊。”

  老張同志被壓力搞的有些慌了神,但孫立恩很清楚院感對于重癥患者的威脅能有多大。田康原本的情況就不好,他的霍奇金淋巴瘤好不容易有了縮小的跡象,肺部的病變范圍也在逐漸收縮。結果突然被醫院獲得性肺炎偷襲了一下,現在…人能不能搶回來還得兩說。

  這種沮喪的感覺是醫生們最難以接受的,他們幾乎打贏了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入侵,甚至還發現了霍奇金淋巴瘤的縮小。可獲得性肺炎…這種原本死亡率就很高的疾病在田康身上,情況就更加危險了。

  要從細菌手里搶回田康的命,除了盡快搞清楚病原體以外,醫生們還需要檢驗科盡快開始進行藥敏試驗。看看這種在醫院下水管道里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被無數種強力抗生素反復“篩選”過的細菌,對于哪些抗生素還有反應。

  但愿有那么一兩種抗生素還能有效吧…孫立恩今天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求婚成功這件事情本身還是讓他挺開心的,雖然開心的程度被虎頭蛇尾的過程、各種突然拉胯出問題的緩解削弱了不少。但胡佳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開心。

  然而這個開心還沒維持多久,田康被感染的事兒就突然砸到了孫立恩頭上。接下來就是忙碌的轉床、消毒、調整治療方案。等忙活完了之后,費了老大勁找到了可能的傳染途徑,張智甫又一遍又一遍的催促著孫立恩盡快再次開啟臨時icu病房。

  這些事兒吧…它分開來也就是糟心而已。而當這些糟心事兒們都趕在同一天,同一時刻,同一個班上發生的時候,那個感覺就不只是“糟心”而已了。

  所謂量變引發質變,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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