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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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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和往常一樣的工作日,和往常一樣,孫立恩在早上六點半準時醒來。拉開窗簾,看著窗戶外的晴天,孫立恩打開了房間內的電視開始播放新聞。電視機旁的咖啡機嗡嗡作響,一杯熱乎乎的黑咖啡正在慢慢滴入馬克杯。而孫立恩則揉著還有些發澀的眼睛,進入浴室開始洗澡。

  孫立恩第三十二次下定決心,等他回到寧遠之后,一定要把自家的浴室拆了重裝。至少要和酒店一樣,在淋浴室的天花板上也裝這么一個大面積的噴頭才行。

  剛剛睡醒的疲倦被熱水一掃而空,孫立恩穿著浴衣,用毛巾一邊擦著頭發,一邊重新走向了電視機的方向——熱乎乎的黑咖啡是清早喚醒一名急診醫生的必需品,缺了這個可是真的不行。

  早上剛起床就喝咖啡,其實對于心腦血管來說并不是個好消息。咖啡因對于交感神經有興奮作用,而興奮起來的交感神經則可能會導致心率增快、血壓上升等等表現。而這樣的表現則會對心腦血管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壓力。

  一般情況下,人體處理這樣的壓力變化問題不大。但在某些時候,這樣的突然變化可能會誘發非常嚴重的問題。比如對于老年人或者有心血管疾病的人群而言,冬季早晨起床的過程可能就會讓人血壓快速上升。這個時候再來一杯黑咖啡,說不定就會超過血管所能承受的極限。

  當然,孫立恩自己并不是太在意這種問題。畢竟年輕,而且狀態欄隨時監控,只要別一口氣喝太多,這樣的壓力他還是能應付的。

  電視里正在傳來前一天的新增確診數據。孫立恩最近深深的愛上了這項只屬于早晨的“儀式”,每天早上的新聞上所播報的新增確診患者數據都在快速下降。這讓孫立恩幾乎每天早上都充滿了干勁——他們的工作是有回報,而且正在切實改變局面。有了這樣的正反饋,孫立恩興高采烈甚至迫不及待開始每天的工作也就說得通了。

  整個湘北省的單日新增確診人數下降到了499例,其中云鶴市464例。同日,云鶴市新增出院患者1391例。目前全市尚存重癥患者7090例,危重癥1585例。

  和前一天相比,全云鶴市的重癥患者減少了686例,危重癥患者人數減少了69人。醫生們的努力在每一天的最新數據通報中一覽無遺,這更讓孫立恩充滿了信心。

  一天減少接近700個重癥病例,那豈不是再堅持十天,就能讓重癥患者人數清零了?

  當然,孫立恩也明白這只是個有些不切實際的幼稚想法。臨床工作有多困難他比誰都清楚。但這至少是個非常好的兆頭。

  從目前的數據上來看,之后各地趕到云鶴的醫療隊醫生們工作壓力仍然會很大。云鶴的每日新增確診人數正在以極快的速度下降,社會集體防疫的重大作用正在顯現。但目前仍然在各個方艙醫院和定點醫療結構接受治療的三萬九千多名患者仍然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全部出院。

  以目前的局勢,新增患者數量可能會在幾周內得到清零。但這如同堰塞湖一樣的確診患者人數…一時半會是沒辦法全部被治愈的。

  想到這里,孫立恩就有些想去撓頭。作為醫生,他比誰都更希望早日讓患者全都出院。但患者的病情進展并不會以醫生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它們有自己的自然規律。為了讓這些患者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康復,這就需要大量的醫生和護士來進行工作。

  別的不說,光以那些接受了三聯療法的患者為例。他們在日常進行治療中,首先需要有一名護士為他們進行抽血檢查當天的免疫指標,隨后需要一名護士為他們進行丙球蛋白和托珠單抗的注射。CRRT的使用是24小時不間斷的,而在24小時不間斷的使用過程中,血液透析濾器等其他耗材都需要至少一名護士和一名醫生進行定期更換。使用過的透析液也需要定期更換以保證透析效率可控。

  在對抗新型冠狀病毒時,光是為一名患者應用三聯療法,就需要大約三名護士和一名醫生多加注意。而三聯療法僅僅只是防御或者說阻斷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患者,在疾病的影響下出現炎癥風暴的手段。

  使用康復者血漿,需要至少一名醫生監護,一名護士執行,一名護士抽血送檢確保沒有出現輸血不良反應。使用其他抗病毒藥物,則同樣需要一名護士予以執行。

  雖說護士可以同時身兼數職,一邊處理CRRT,一邊執行包括使用康復者血漿、抽血送檢和用藥治療等等任務。但就意味著護士們需要承擔更多的操作壓力。在紅區穿著防護服,帶著三層手套的情況下,過多的操作壓力就等于要讓護士們承擔更多的感染風險。

  想要讓醫生和護士們在完成治療任務的前提下盡量減少感染風險,那就必須得有更多的醫生和護士們投入到每天的治療過程中去。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邏輯——減少單人所承擔的任務壓力,這樣才能減少每一個參與到治療中的醫務人員感染的風險。

  可問題是,人手根本就不夠用。而且在這個人手不夠的當口下,還要有二十名隊員被抽調出醫療隊,回到寧遠接受療養。

  孫立恩一想到這個事兒就頭皮發麻,抽調走20名醫務工作人員之后,現在北五區三個組的排班都得受到影響。

  另一方面,大家的勁頭現在都很足。除了那幾位有泌尿系統結石和腎積水癥狀的醫生還有個借口以外,其他醫生幾乎都對提前回到寧遠接受療養抱有抵觸心理。

  孫儷呢之前已經試探性的問了好幾名隊員的意見。而他得到的回饋都和之前一樣——“誓與云鶴共存亡,病毒一日不絕,我們一天不退!”

  有這么高的士氣當然是個好事兒,但是對孫立恩來說,這種情況可真不讓人省心。他還得給自己手下的隊員們做工作,然后才有可能讓他們接受回家療養的要求。

  算了,不想這些。孫立恩喝完了最后兩口咖啡,然后使勁伸了個懶腰。換好了衣服,他一溜煙沖向了食堂開始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內容比平時還要豐富些,除了和往常一樣提供雞湯泡飯以外,今天甚至還有一名大廚站在自助餐區,向各位有需要的醫生提供廣東腸粉和湖南米粉這兩樣早餐。

  布魯恩作為一名忠實的粵菜愛好者,為了吃到更加“正宗”的腸粉,他甚至用上了粵語和那位明顯也是來自廣東地區的大廚進行了一番交流。但這個交流并沒有獲得非常好的結果——大廚是潮汕人,他說的粵語布魯恩完全聽不懂。

  廣東腸粉吃起來略有些咸,而湖南米粉對孫立恩來說又有點太辣。他還是選擇了比較“清淡”的掛面紅燒牛肉澆頭,并且還加了一籠小籠包。

  胡佳端著自己的甜口早餐出現在了孫立恩對面。她喝著八寶紫米粥,手里拿了一塊甜發糕,面前的盤子里還有一份酸奶杯蛋糕。

  這對未婚夫婦互相點了點頭,然后開始專心致志的吃起了早飯。胡佳似乎覺得光吃甜食還有些單調,于是吃了幾口自己的早飯,就開始從孫立恩的面碗里舀咸口的面湯喝。孫立恩的碗里的面還沒吃完,這一份湯面就變成了拌面。

  “今天有六個病人出院,要是加上北六區的那就是十八個。”胡佳一邊吃著自己的早餐,一邊對孫立恩說道,“關谷雪一家今天也出院,他們的病歷好像還沒搞完。”

  “關谷雪他們的病例不是錢主任在處理么?”孫立恩有些好奇的問道,“怎么還沒搞定?”

  “人太多了唄。”胡佳聳了聳肩膀,“昨天我去送病人的時候,錢主任已經在拉著我哭訴了。北六區的病人都是普通型,患者來得多好的也快。他們光是文書工作就忙的沒空吃飯了。”

  “祝他們好運吧。”孫立恩聳了聳肩膀,然后問道,“你管的護士們里面,有沒有最近工作太忙需要回去療養的?”

  “人人都需要療養,但是你這兒給的名額太有限了。”胡佳搖了搖頭道,“要是能把人都換走也就算了,從幾十個護士里抽調幾名回去療養,這個名單就比較麻煩。除了鐘鈺以外我還真找不出來幾個必須療養的…我昨天晚上和鐘姐聊了一下,她的建議是把家里孩子還小的護士,還有父親人中有年齡偏大或者正在生病的護士優先選出去。”

  孫立恩想了想說道,“再加一條吧,孩子讀初三高三的也先送回去。”

  “這樣的人反而是一個都沒有。”胡佳無奈的說道,“參加報名的護士們大多數年齡差異比較大,要么是90后00后,要么是60后和70后。處在這個階段的人還真不算多。”

  “反正盡量選吧,實在是選不出來那也沒辦法。”孫立恩嘆了口氣,他吧話題重新拽了回來,“關谷雪的孩子現在狀態咋樣了?”

  趙鶴安正靜靜地躺在帶有防墜落圍欄的嬰兒床里。他小小的臉上偶爾會露出一些笑容,小嘴也一縮一縮的——似乎是夢到了吃奶的時候。

  關谷雪半躺在床上,面帶微笑看著自己的孩子。昨天孩子的第二次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這說明他們一家終于可以安全出院了。

  最早恢復陰性的是丈夫趙健,他在八天前就已經是兩次核酸陰性了。六天前,關谷雪的第二次核酸也終于成了陰性。但孩子的核酸結果卻一直有波動。第一次陰性之后,第二次卻變成了陽性。陰陰陽陽來回折騰了好幾天,直到昨天,趙鶴安的第二次核酸結果才終于成了陰性。

  按照醫生們的說法,他們一家人今天就可以出院。但出院之后,他們仍然需要到集中隔離點進行為期14天的集中觀察,然后才能正式出院回到家里去。

  趙健因為這個事情一直有些發愁——他們的家在黃州而非云鶴。雖然在云鶴也租了房子,但是這一次回家待產前,趙健和關谷雪特意把他們在云鶴租的房子給退了。兩人原本的計劃是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就去買上一套面積小一點的二手房先住著。這樣至少不用再擔心租房搬家所帶來的波動。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在他們以這種特殊的方式重新回到云鶴之后,添丁進口的一家人頓時面臨著一個令人尷尬的窘境——他們在云鶴已經沒有住處了。

  云鶴目前仍然保持著封城狀態,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離開云鶴前往其他地區。哪怕是已經有了連續兩次核酸陰性證明,他們也無法離開云鶴回到黃州暫住。

  等今天出院之后,他們要在集中隔離點住上十四天。這十四天的居條件還是有保障的——可這之后該怎么辦,趙健心里一點想法都沒有。

  “你們可以開始收拾東西啦。”懷抱著無奈和焦慮的心情吃完了早飯,北六區的護士們喜氣洋洋的走進了房間,并且向趙健和關谷雪宣布著出院決定,“你們今天中午就可以出院了。把東西收拾一下準備準備,中午會有社區的轉運車來。他們會送你們去隔離點的。”

  趙健點了點頭,然后捏了捏兒子的小腳,又親吻了一下妻子的臉頰。做完了全套“動作”之后,他拿著手機走出了病房,一路走到距離病房最遠的角落,然后深吸一口氣開始打電話。

  之前趙健已經連續打了很多個電話,這些電話都是打給自己在云鶴的朋友們求助的。但所有人都對趙健表示愛莫能助——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云鶴有一套以上的住房,同時…也不是每一個云鶴人都敢于讓剛剛康復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患者住到自己家里來。

  萬般無奈之下,趙健現在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給之前的房東打個電話求助。他已經想好了,房東哪怕把房租提高個三五倍的也無所謂。現在只要能給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找個住處就行——其他的事情真的不重要。

  “小趙啊?”鈴音響了幾聲,然后從手機里穿出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怎么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啦?”

  “葛姐,我…我有個事兒想問問您。”趙健用有些別扭的聲音問道,“我們之前退租的那個房子,您租出去了么?”

  “嗨,這么個檔口,誰來租房子呀。”房東葛姐無奈道,“你們剛退租,云鶴就封城了。現在人人自危不敢出門,那套房子我還一直空著呢。”

  “姐…我有個事兒想求您幫個忙。”趙健深吸一口氣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我和谷雪現在都在云鶴,我倆還有孩子都得了這個病,今天出院…”

  “你們沒事兒吧?”平時就很熱心的葛大姐在聽到“都得了這個病”六個字之后馬上打斷了趙健的話頭,“現在咋樣了?好點沒?”

  趙健強調道,“我們都已經徹底好了,剛才護士已經來過了,她說我們一家三口今天就能出院。”

  “哦對,你們的孩子已經生了呀!”葛大姐后知后覺的驚嘆了一句,然后連聲問道,“小關生了個男孩還是女孩呀?”

  “男孩。”趙健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很快就把話題從新拉了回來,“姐,現在云鶴封城我們哪兒也去不了,您現在空著的這套房子…能不能再租給我兩個月?”他強調道,“我們也不會住太久。最多…最多住到等云鶴解封了,我把孩子送回老家就好。”

  “嗨,現在這個時候,那套房子放著也沒人租。”葛大姐非常大氣的說道,“你們現在也沒個落腳的地方,帶著孩子你們去哪兒都不方便——來家吧。鑰匙我給你們送過去。”

  “太謝謝您了。”自己最大的擔憂得到了解決,趙健心里頓時輕松了不少,他連忙說道,“房租我按照原來的價格翻一倍給您付。”

  房客一家三口都是確診后的康復患者,這樣的房子以后恐怕也不好租出去。而且在他們住下來的這段時間里,房子都沒辦法轉租給其他能夠長期租房的房客。這對房東葛大姐來說當然是個麻煩事兒。

  趙健是個講究人,給人添了麻煩那就一定得有所表示才行。所以,他主動提出了增加房租的提議。

  “你把葛姐我當成什么人了?你倆在云鶴無親無故的,現在又帶了個孩子——處處都得用錢。”葛大姐有些生氣的說道,“你們回來住就行,正好房子我也沒收拾。房租就免了,本來這個時候也租不出去。等你們找著新的住處再說!”

  似乎是擔心趙健不愿意接受,葛大姐提出了一個要求。

  “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那就把孩子的照片多給我發幾張。”葛大姐在電話里笑著說道,“我姑娘才上大四,離生孩子的時候還早呢。先給我發發照片解解饞——等疫情過去之后,讓我抱抱孩子過把癮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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