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中間協調工作”,主要就是到處跑腿。
這樣的工作,孫立恩自從規培第二年開始就沒怎么再接觸過了。今天突然來了這么一趟,他不光沒覺著不適應,甚至反而還有些懷念。
跑腿的工作只需要找準了訣竅就會變得很簡單——找負責的領導匯報就行。
而現在…現場的最高負責領導就是跑腿的孫立恩自己。這下就省了反復匯報的功夫,效率更高了。
“對對對對,往后倒!”把車輛引導到他早就看好了的地方之后,江言明醫生從車里鉆了出來。和他一起下車的還有兩天沒見的胡佳。
“江醫生你往后靠一點。”孫立恩扒拉開了江言明,然后和自己的女朋友擁抱了一下。隨后兩人一起從車上搬下來了六個大號紙箱。
江言明有腰椎間盤突出,讓他彎腰搬運重物不太現實也不太人道。但現在時間緊張,讓江醫生在旁邊干耗著也實在是有些太浪費了。
“這位是鐘紀國主任,鐘主任,這位是江言明江主任,這一次的ecmo團隊主任。”孫立恩把剛剛扒拉開的江言明醫生重新扒拉了回來,然后帶著他和站在一旁幫忙把箱子往小推車上搬的鐘紀國見了個面,“鐘主任是ecmo協調員,之前在兒童醫院也是ecmo團隊的成員之一。我也不太懂你們ecmo團隊之間的工作流程,但我聽說各個醫院之間的ecmo團隊設計都不太一樣。所以你們盡快對一下流程。”
做了個簡短且不怎么負責的介紹后,孫立恩一路小跑去幫胡佳搬箱子去了。不得不說,胡佳身上的勁確實大的令人印象深刻。幾十公斤重的箱子,孫立恩本來想和胡佳一人一邊,兩個人一起把這玩意挪下來。結果胡佳居然自己兩只手就把箱子搬了起來,而且還有余力用腳把孫立恩給扒拉開,讓他別擋路。
四院帶來的這臺ecmo屬于便攜式的。機器本身干重約十公斤。并且還附帶了一臺ups不間斷電源。可以在斷電的情況下維持最少90分鐘的持續運轉能力。
但同樣由于是便攜式,因此這臺設備的耗材套包使用時間相對比較短。全肝素涂層套包能夠保證連續使用30天。超過三十天的持續使用則需要重新更換管路,比大型設備要麻煩些。
推著車一路小跑,孫立恩等人迅速出現在了北五區的綠區,并且再次見到了那位在門口站崗的保安大叔。
“麻煩您開一下…”孫立恩頓了頓改口道,“這樣,您把卡給我用一下,我這兒開完門之后再給您送過來。”
“那可不行。”保安大叔搖了搖頭,用帶著濃重云鶴口音的聲音說道,“我拿著工資就干這點事兒,你不讓我干了,領導把我辭了咋整?”
于是昨天的一幕再次上演,大叔伸長了胳膊,用自己的工作證刷開了門之后,三步并作兩步從門口跑開,然后看著孫立恩等人拉開了通往綠區的大門。
推車進了綠區后,孫立恩和在外面準備交接的呂主任打了個招呼,隨后帶著一行人進入黃區,開始往身上套起了防護服。
“反正我也穿了防護服了。”孫立恩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對呂主任說道,“忙活完了就換衣服這個有點浪費,等會我們在紅區里也幫幫忙。”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呂主任點了點頭樂道,“孫主任您這樣的優秀人才,我們只會嫌不夠。”
給沈老爺子上ecmo是一項很麻煩的工作。北五區雖然收治的都是危重癥患者,可ecmo的長期使用,要求患者位于icu或者其他高度監護的區域內才行——這樣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或者說減少患者被其他病菌感染的可能性。
作為一項侵入性治療手段,ecmo畢竟是用管道和患者的血管直接連接,并且持續運轉。連接在患者身上的管道和切開的皮膚是一個明顯的感染入侵途徑,在icu或者其他高等級監護治療中心內,醫護人員加強消毒和護理,才有降低感染的可能性。
因此,在進行ecmo連接之前,第四組的醫護人員首先需要對病床和病房進行調整。把一批需要加強監護的危重患者集中在一起。
浩浩蕩蕩的搬運工作持續了大約兩小時。每一個病人的搬運都必須非常小心,監護儀可以隨著床移動,但氧氣管可不行。所以還得提前給呼吸機里裝好氣瓶,然后拔下電源,在ups的尖銳報警聲中,快速且穩定的把病床推到已經調整好了的房間里去。
北五區最大的一間病房被臨時改造為了icu監護室。這里可以放下八張病床,同時也是距離醫生紅區辦公室最近的病房。
為這些正在接受機械通氣的患者挪個地方,看上去似乎只是個簡單到仿佛搬運貨物一樣的事情。但事實上…這種運輸過程可要比看上去危險的多。
由于被搬運的患者都是危重癥,他們的身體本來就處于嚴重的低血氧癥中。而對他們進行搬運,很有可能打破他們身體中岌岌可危的脆弱供氧和耗氧平衡。
而對于這些肺部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儲備可以增加氧氣交換的病人來說,一旦平衡被打破,結果就是迅速的惡性心律失常。從心跳驟停到室顫,各種意想不到的情況都有可能會發生。
為了預防這樣的問題出現,孫立恩決定由自己來負責每一位病人的搬運過程。搬運全過程中,他都開著狀態欄進行監護,只要看到病人頭上的狀態欄字跡有所變動,那就馬上叫停搬運,讓患者處于平靜狀態再決定是就地搶救,還是重新開始轉運。
狀態欄還是能派上用場的嘛,孫立恩有些欣慰的想道。在中途連續叫停兩次后,孫立恩和其他幾位醫生終于完成了最后一名患者的轉運。
七名患者的轉運用了兩個小時,但是中間沒有任何一名患者出現惡性心律失常。孫立恩稍稍松了口氣,困難的部分已經解決了一大半。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怎么把第八名患者,也就是需要進行ecmo治療的沈老爺子挪進來了。
“他目前的情況,我建議先上vveo)。”過去的這兩個小時里,江言明醫生一直在研究沈老爺子的病例和各項檢查數據。在又拉了兩次心電圖之后,江言明醫生給出了自己的專業建議,“現在看,患者的循環系統問題不大,他自己的潛力還是可以的。”
“但是畢竟年齡擺在這里,而且他還有二型糖尿病的病史。”雖然知道應該尊重其他醫生的專業意見,但孫立恩還是有點不放心的問道,“江醫生你確定用vvecmo就可以了?”
“給心臟還有工作能力的患者上vaecmo并不見得就是好事兒。”江言明醫生搖了搖頭說道,“va(靜脈動脈)模式雖然可以直接代替心臟進行循環,但機器泵運轉是會損傷紅細胞的。人類制造出來的機器再怎么精密,工作原理擺在這里。它不可能沒有損傷。”
“這個損傷很嚴重么?紅細胞損傷可以靠輸注懸浮紅解決吧?”孫立恩皺眉問道,在他看來,紅細胞損傷的問題似乎并不是那么難以解決。
“損傷死亡的紅細胞總要有個去處。正常人的肝功能沒問題,把損傷的紅細胞代謝掉也就是了,對他們而言va的損傷還能接受。可這位患者情況不一樣啊。”江言明解釋道,“現在上va模式,他很快就會出現黃疸。這么持續下去,過不了多久黃疸就會上升到非常危險的地步。更何況,va模式對心臟也有負擔,七十多歲的老人家,va模式掛上一周很有可能出現心衰的。出現左心室擴張甚至左心室血栓也不是不可能。”
“那現在上了vv,之后出現循環衰竭的話,轉成va需要多久?”孫立恩問道,“到時候能來得及么?”
“不好說。只能看他能撐多久,咱們的搶救措施能不能把人搶回來,以及…我下手的速度了。”說到這一點,江醫生護目鏡后面的眼神亮了起來,“我有信心在三分鐘內完成動脈置管。”
“那你之后在黃區可能要辛苦一點了,穿著防護服值班吧。”孫立恩看了他一眼,然后說道,“你穿個防護服可得花十五分鐘。”
“要是有正壓面罩,我完全可以在紅區值班。”江醫生強撐道,“正壓面罩沒有呼吸困難的問題,我在紅區待時間久一點也行。”
“你想太多了。”孫立恩示意江言明趕緊動手開始置管,“我反正不信你一天不吃不喝,還能不拉屎不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