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孫立恩這個人開車,這輩子就超速過兩次。
上一次是為了救人,而這一次,也是為了救人。
新生兒溶血性黃疸其實并不算難治。一般通過照射藍光即可有效緩解患兒體內膽紅素的水平。按照普遍經驗,患兒在保溫箱里接受大約三到七天的照射后,就基本可以恢復健康。
黃疸水平比較高的患兒,可能需要接受丙球蛋白靜脈滴注的輔助治療以防止進一步溶血。但不管是藍光還是丙球蛋白,都不算什么特別“少見”和“困難”的治療方法。以孫立恩對于老家常寧市醫療水平的了解,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黃疸,那肯定是不用考慮轉院的。
自家兩個舅舅都是醫生,王家在本地醫療系統中不說故舊遍天下,至少也認識不少醫生。如果只是普通的溶血性黃疸,不會也沒有必要打電話給孫立恩,要把剛出生不到72小時的新生兒轉院幾百公里到寧遠來。
這事情不對勁。
孫立恩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里面的問題,并且斬釘截鐵的要求馬上將自己那個還沒見過面的表侄送來四院。光以夜間的兒科急診應對能力而言,整個宋安省除了省兒童醫院以外,不會有哪個醫院比開設了兒科分科急診的四院更強。
今天糟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孫立恩實在不想再碰見什么大事。
“袁醫生,你現在還在院里吧?”孫立恩一邊開著車,一邊用免提撥了個電話給袁平安。在四院內以主治醫生的身份任職住院總醫師的袁平安和曹嚴華一樣,都是得一周在四院里住六天的可憐人。
“在。”袁平安剛剛吃完晚飯,今天晚上他運氣不錯,沒有什么突發情況,也沒有特別危重的病人需要處理。
不過既然孫立恩打了電話來,看樣子這個晚上又輕松不了了。
“麻煩幫我問一下,咱們院里兒科的NICU有沒有位置。”孫立恩沉默了幾秒鐘后問道,“還有,問一下他們,能不能給新生兒做血漿置換。”
既然感覺到事情有蹊蹺,那就按照最嚴重的情況去設想和準備。如果小表侄的黃疸情況嚴重,而且并非單純的血型不容導致溶血,那就可能需要用上血漿置換這種最終手段。急診和急診下屬ICU以及CCU內偶爾會出現血漿置換的治療。但兒科采用血漿置換就已經不太常見了。對出生不足72小時的新生兒展開血漿置換,這種治療方案能不能上,需要注意些什么,孫立恩一點概念都沒有。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新生兒科,尤其是新生兒重癥監護室所治療的患兒和成年人治療的差別之大,簡直仿佛是在治療兩個物種一樣。
區別巨大的結果,就是孫立恩在這件事情上面,除了出錢外加幫忙聯系床位以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要對新生兒進行丙球蛋白靜脈滴注,要以什么樣的速度滴注多少藥物。
開著車正在往醫院趕的孫立恩現在并不是一個醫生,他只是個心急的患者家屬。
“孫醫生。”袁平安在搶救室里朝著孫立恩招了招手,他身旁站著沒頭發的兒科主任錢紅軍。
“NICU那邊的床位沒問題。”錢紅軍一臉嚴肅的朝著孫立恩點了點頭,“患者是什么情況?送到哪兒了?”
孫立恩很感激的先是向錢紅軍點了點頭,然后大概轉述了一下自己得知的消息。
“還沒轉院啊?”錢紅軍愣了愣,然后皺著眉頭問道,“癥狀只有一個新生兒溶血?”
錢紅軍之前一聽袁平安說,孫立恩來問NICU床位的事情,下意識就把這個即將到來的患兒當成了有嚴重問題的棘手案例。他甚至為此調整了幾個新生兒科醫生的排班,把業務水平最好的幾個醫生湊在了一起,準備讓他們馬上接手這個病例。
“這個怪我沒說清楚。”孫立恩一看錢紅軍的表情,就知道老頭估計是為了接自己手里的這個“危重患者”,把壓箱底的醫生們都拽出來了。他連忙向錢紅軍說了自己的推理,“現在的問題是,那邊正在轉運的路上,資料沒有那么快過來。”
錢紅軍皺著的眉頭松開了,“嗨,你早說是自己親戚不就完了?我還以為你又弄了個什么罕見病例來呢——按說新生兒就算要看病,也不至于往咱們四院急診跑嘛。”
錢紅軍是真的松了口氣。新生兒不在出生醫院的新生兒科看病,而是轉來四院,這本來就是一個“高危”的屬性——連專業新生兒科都搞不定的患者,那得有多麻煩可想而知。
不過看樣子,這大概是小孫為了自家親戚,打算走走后門而已。錢主任對此不光沒有什么意見,反而是舉雙手歡迎,不過就是個新生兒溶血,四院處理這種患兒一年怎么也得六七百例。照照藍光就好了嘛。
是的,哪怕孫立恩已經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并且提醒過錢紅軍后,光頭錢主任還是不覺得這個事情會有多麻煩。新生兒科方面的問題,孫立恩這個急診科醫生的意見并不怎么值得重視。
“給您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孫立恩鄭重的朝著錢紅軍道,“也怪我沉不住氣,畢竟…我舅舅就一個孩子。”
“沒事沒事。”錢紅軍很大度的擺了擺手,“關心則亂嘛,這種事情我們見的多了。”他看了看表,對孫立恩道,“NICU那邊的床位已經給你協調好了,等人快到了你跟我說,我幫你安排。”
千恩萬謝的送走了錢紅軍,又向袁平安道了謝后,孫立恩拿著手機站到了搶救大廳門口。“媽,你們出發了么?”
“已經在路上了。”電話那頭傳來了王彩鳳的聲音,“我們已經上了高速,看導航的話,大概還得一個半小時左右。”
“路上注意安全,如果有必要的話,給交警打電話。”孫立恩有些緊張的給自家老媽支招,“孩子在路上時間越久,可能出現的變數就越多。千萬不敢耽誤。”
王彩鳳也被孫立恩帶的有點緊張了,“好好,我知道了…”她頓了頓問道,“兒啊,這個病…是不是很難治?”
“我現在擔心的不是難治。新生兒溶血黃疸其實挺常見的。”孫立恩嘆了口氣道,“我擔心的是,咱們常寧的醫院拿不準——要是他們也拿不準,那就可能會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