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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徐教授

  寧湖雖然是個好地方,但冬天其實沒什么人會來這里。原因無他——太冷。

  每到夏季,寧湖周圍會聚集不少前來消暑度假的老百姓。而到了冬天,寧湖三面環山的環境就顯得有些不太好了。唯一還算平坦的上游正對北方,冷風從盆地北口灌入,吹的湖區溫度比周圍低出不少。寧遠市區依靠城市熱島效應,冬季白天的平均溫度大概在零度左右。而寧湖的氣溫就直接下降到了零下六度。同時還有一陣陣的陣風,體感溫度大概和首都差不了多少。

  孫立恩一行人坐車到達了寧湖度假村。徐有容在PPT里寫的明白,她直接訂了一個臨湖的釣魚小別墅。兩條游船可以供六人全天使用——寧湖水深且常有波浪,短暫的寒風無法凍結湖面,反而讓周邊的石頭鍍上了一層冰衣,上游的發電廠常年排出的熱水也在周圍造就出了類似霧凇的景象,別有一番風味。別墅附帶炭火燒烤區和室內的四個木柴暖爐,屋子里一共有四個房間八張床,倒也足夠六人使用了。

  是的,一行六人,徐有容的父母也在車上。

  徐父年紀不小了,看上去甚至比柳平川可能歲數還要大一點。老頭是宋安大學文學院的教授,徐母則是比徐父小三屆的師妹,算起來徐有容的雙親也算是當時非常具有話題性的“兄妹戀”了。

  在宋安大學當了一輩子教授,徐教授老來得女,42歲的時候才和妻子生下了徐有容這么個寶貝女兒。而自詡書香傳家的徐教授,更是以傳統文人的思路,讓女兒去讀了醫。一方面,懸壺濟世妙手回春,這在徐教授看來是個好事。而另一方面,女兒無心仕途,那不為良相,便為良醫,也算是遵從了古人教誨。

  另一方面,徐教授骨子里其實是個愛玩的人。十年浩劫中,與自己的師妹新婚燕爾的徐教授被下放到了云南臨滄。當時還是個小伙子的徐教授一點沒有受到打擊,反而趁機游遍了臨滄附近的大小山川。等到重新回宋安大學就職的時候,其他文學系教授都一股腦的去搞什么傷痕文學,只有徐教授洋洋灑灑寫了一本《臨滄游》,在當時的文壇里也算是一股清流。

  然而這一路上,原本應該好玩喜游的徐教授和夫人一直沒怎么說話。等到六人抵達小別墅后,徐教授干脆硬扯上了孫立恩,一起走到湖邊釣魚。

  孫立恩被寒風凍的夠嗆,要不是身后就有火爐可以取暖,只怕連手指頭都伸不直了。他右手戴著胡佳送的小羊皮手套,左手哆哆嗦嗦往魚鉤上裝著餌料。

  徐教授拋竿提餌,坐在小木墩上釣著魚。沉默了一會之后,忽然嘆了口氣。

  孫立恩還以為徐教授是覺得和自己這個外行人釣魚沒什么意思,正準備不好意思的道個歉,卻忽然聽到徐教授悠悠問道,“聽說…你是有容的領導?”

  孫立恩吸溜吸溜了鼻子,指著自己苦笑道,“徐叔叔,您見過我這樣事兒的領導?”

  徐教授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你不像。”

  寒風吹過,孫立恩哆哆嗦嗦的偷偷瞪了一眼這個瞎說實話的老頭。

  “有容前些天突然像是轉了性子一樣,在家的時候愿意跟我們聊天了。”老翁在冰冷的岸邊挑桿回抽,一條貪嘴的鯽魚就這么被徐教授釣上了岸。他摘下鯽魚,隨手將它重新拋回了水里。“只不過,聊天的話題只有一個——你。”

  孫立恩抖了抖,提桿一看,魚鉤上空空如也,不禁苦笑道,“徐醫生不會是在家里說我壞話吧?”

  徐教授也笑了起來,“這孩子的性格,真要說壞話,當面就說了。怎么可能憋著到家里再跟我們發牢騷?”他再次下桿,紅黃相間的浮漂在蒸騰著白煙的水面上起伏著。

  遠處的水面上飛過幾只天鵝。自從寧湖上游的火電廠投入使用后,寧湖憑借著相對較高的水溫,以及高水溫所催生出的水草和生物,成為了候鳥的越冬選地之一。

  白鳥,老翁,釣竿,水霧。孫立恩隱約覺得,自己像是正在看一副水墨畫一般。

  “她…的事情,你知道的吧?”徐教授再次提竿,還是一條小鯽魚。摘下小魚放生后,徐教授忽然朝著孫立恩問道,“你們都是年輕人,聊這個話題可能…比和我們聊起來更容易一點?”

  孫立恩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風再次吹過湖面,一陣白霧被卷到了岸上。

  “我總覺得…她高興就好了。”徐教授長嘆一聲,“可是這話,我說不出來。”

  徐教授是個老派人。雖然多年和年輕學生們打交道的經歷,讓他對很多問題都顯得極為開通,但在自己女兒的性取向問題上,他實在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徐教授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他能接受自己的女兒不喜歡男人,能接受她打算和同性戀人共度一生。但他實在是沒辦法當面對自己的女兒說出,“你喜歡就好,我不在乎”這種話。

  孫立恩的桿頭微動,他猛地頓桿上提,一條快有兩斤重的鯉魚被直接帶出了水面。

  “如果您需要心理咨詢的話,我可以為您介紹我們醫院里比較優秀的心理治療醫生。”孫立恩決定把這條魚留下來,“只不過…恕我直言,徐叔叔。”他借著下魚的工夫,轉頭對著徐教授認真道,“這種事情,并不是誰能夠決定的。這都是天生的事情,您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也不必覺得丟人現眼。”

  “這些事情,我知道。”徐教授放下魚竿,雙手環抱著左腿膝蓋,輕輕咳了兩下。“老天爺也有瞎眼的時候,這不能怪她。”

  “而且,您也別想著把徐醫生送到什么矯正機構去。”孫立恩認真道,新聞上有不少這樣的報道,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徐教授提個醒。“捫心自問,如果有人把您送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每天用電擊和體罰逼著您去喜歡一個男人,您會是個什么感受?”

  徐教授看了一眼孫立恩,沉默了好一會后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水霧氤氳,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在水邊烤著火,繼續談論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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