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說?”孫立恩有些慌,他下意識的朝著曹嚴華問道,“要不要先叫老吳來?”
曹嚴華皺眉看了半天,搖了搖頭,“等血液結果出來再說。如果真是宮外孕,至少有βHCG升高。”他看著屏幕上的那個強回聲團,眉毛皺的仿佛能擰出水來。“至少在我看來,這不像是宮外孕。”
兩個人都有些慌張。這種B超影像可不是急診經常能見到的樣子。曹嚴華摸出手機準備叫劉主任來助陣,而孫立恩則第一時間想到了之前和自己搭伙的影像科羅哥。打電話邀請羅哥前來會診后,孫立恩想了想,又給徐有容發了個信息。這種奇怪的癥狀已經超出了他的知識儲備范圍,求助于更高級別的醫師才是正確的選擇。
“烤面筋!”剛剛發出了信息,徐有容就馬上回了過來,“知道了,我帶著周策一起過去。”
強回聲團的位置距離腎臟也挺近,讓周策來一起會診也說得過去。這么一想,孫立恩干脆又給兒科打了電話。兒科主任錢紅軍剛剛結束門診準備回家,也被孫立恩一個電話請了過來。
“挺熱鬧啊。”劉堂春瞇著眼睛走進了搶救室,看著搶救室里眾多科室的醫生,就覺著事情可能挺麻煩。他看見和曹嚴華站在一起的是孫立恩,于是干脆問道,“立恩,什么情況?”
“劉主任。”孫立恩點了點頭,簡短介紹了一下自己聽來的基本情況。“情況比較特殊,我和曹醫生都不能確認那個回聲團的類型,所以請了您來診斷。”
劉堂春走到床旁,要來了剛剛打印出的檢查報告,“要只是一個回聲團,你們應該還不至于叫我過來。”他看了一眼影像報告,對著孫立恩繼續道,“你覺得這個不明團塊和她的精神狀況有關系?”
“目前我只能做這種推斷。”孫立恩沉聲道,“但是我搞不明白為什么下腹的團塊會引起神經反應——她這也不像是副腫瘤綜合征。”
副腫瘤綜合征,是一種原發性惡性腫瘤帶來的免疫性疾病。當人體出現原發性惡性腫瘤的時候,免疫系統識別出了癌變的細胞后,大量分泌的抗體細胞開始對抗腫瘤。而血液中肆意漂浮的這些抗體細胞,可能會錯誤的攻擊癌癥尚未波及的其他器官,并且造成和腫瘤無關的癥狀。而且這種綜合征基本都出現在惡性腫瘤被發現之前,雖然病癥嚴重而且極其惱人,但卻是早期發現癌癥的重要線索之一。
而孫立恩直接排除副腫瘤綜合征的原因也在于此——如果是惡性腫瘤,這個尺寸那基本可以肯定是晚期,而且早就出現了轉移。這種情況下,紀幼芙可能早就出現了其他癥狀,不至于因為發呆而被老師送到醫院急診來。
“看起來不像是宮外孕。”被叫來會診的羅哥雙手背在身后,伸長了脖子湊過來看了看劉堂春手上打印出的B超報告。“宮外孕一般四十天左右破裂,導致急腹癥和大出血。出現原始心管搏動意味著胚胎發育至少八周以上,時間對不上號。而且八周的胚胎也沒有這么大啊。”
兒科的錢紅軍主任摩擦著自己的光頭,提出了新的觀點,“會不會是卵巢囊腫?”雖然卵巢囊腫多發于育齡婦女,但兒童罹患卵巢囊腫的報告也是有的。卵巢囊腫的超聲檢查表現為強回聲團,雖然發生在十三歲小姑娘身上的幾率很低,但似乎確實是有可能的。
“影像對了,但癥狀對不上。”孫立恩繼續搖頭否定著別人的診斷意見,“老師報告說小姑娘兩個月前出現了性格改變,卵巢囊腫會導致精神癥狀么?”
徐有容忽然張嘴道,“畸胎瘤?”她指了指那個團塊,“畸胎瘤出現原始心管搏動是有可能的,而且可以長期沒有癥狀表現。等到畸胎瘤發育成熟后,就可能引發免疫反應。而免疫細胞同時也攻擊了她的腦部…”
“你的意思是…”劉堂春恍然大悟,“自身免疫性腦炎?”
自身免疫性腦炎,是一種很神奇的疾病。雖然直到07年才被第一次確認,雖然18年才被列入了國家第一批罕見病目錄中,但它的發病幾率并不算低。實際上,很大一部分以前曾經被當做“不明原因腦炎”而進行治療的腦炎,都是它的各種分類表現。從10年開始,我國確認了第一例自身免疫性腦炎,隨后這種疾病被引入到眾多神經內科醫生的知識體系中。從10年開始,每年都有大量的自身免疫性腦炎患者被確診。根據最近的統計,自身免疫性腦炎的發病率實際上已經超過了任何一種病毒可能導致的病毒性腦炎。
“自身免疫性腦炎的發病可以合并也可以不合并腫瘤。而合并腫瘤的話,就是畸胎瘤了。”徐有容繼續解釋道,孫立恩的診斷出了問題。但這并不是他的錯。實際上,自身免疫性腦炎和畸胎瘤的相關度最高不過40。而且整個醫療界對于這種疾病的研究和了解尚且不足,孫立恩診斷不出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以…”孫立恩指了指報告上的那個強回聲塊,“這個…是畸胎瘤?”他還在琢磨著這個回聲的特性。如果確實是畸胎瘤的話,紀幼芙的癥狀其實就不算太嚴重。作為常見的生殖細胞腫瘤類型,畸胎瘤的惡化率大概只有2不到。雖然引起了自身免疫性腦炎,但并不致命。
羅哥大包大攬道,“這種事情,做個檢查就知道了。你開單子吧,送我們科做個急診MRI不就知道了?”
曹嚴華作為紀幼芙的主治醫生,開檢查倒是簡單。只是紀幼芙的家長還沒到醫院,能簽字的只有她的班主任一人而已。考慮到自身免疫性腦炎并不是特別急切的疾病,他干脆決定先等一等再做影像確認,先等血液檢查報告出來再說。
得出了一個幾乎明確的診斷后,劉堂春并沒有著急離開搶救室,反而把孫立恩拉到了搶救室的小會議室里問道,“是不是覺得有點心理落差?”
孫立恩還沉浸在遇到了一種幾乎沒有聽說過的疾病的興奮上,他搖搖頭,有些茫然的看著劉堂春,不知道劉主任突然和自己說這個話是什么意思。
“你小子。”劉堂春敲了敲桌子,有些不滿道,“和我有什么可藏著掖著的?醫生嘛,在影像結果不明確,其他檢測報告線索全部缺乏的時候診斷出了差錯很正常的。錢紅軍還以為這是卵巢囊腫呢。沒什么可丟人的!”
孫立恩這才明白劉堂春這是在擔心自己,他哭笑不得道,“劉主任,我還只是個規培生啊。雖然這么說不太合適,可沒有經驗的規培生在這種診斷上出差錯,簡直再正常不過了不是么?”
“我主要還是擔心你這幾天順風順水慣了,突然出點問題自己接受不了。”劉堂春笑著搖了搖頭,“不過你敢直接說錢紅軍的診斷有問題,做診斷的膽氣已經有了。挺好!”
孫立恩有些窘迫,剛剛否決錢紅軍診斷的時候,他可沒往這方面去想。只是單純的覺得錢紅軍的推論和癥狀對不上號而已。
“之前你把那個飛行員從直升機上拽下來,避免了一場可能的墜機事故。市委市政府對此高度重視,他們正在醞釀對你的表彰。”劉堂春忽然道,“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有沒有繼續在咱們學院深造的想法?”
孫立恩一愣,“可是…今年的研究生考試我沒報名…”
劉堂春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發言,“如果要搞,肯定是讓學院搞免試推薦。”他看著孫立恩,似乎有些不經意的問道,“如果能免試的話,你是想進神經外科跟著柳平川,還是來我這里,和周軍當個同門師兄弟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