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夜的凌晨時分，空氣漸涼，四周靜謐，廣場周圍家屬院中大多都是上年紀人，此刻早就睡著了，偶有一兩戶開著燈的，也離得太遠，根本不影響。
枝干虬結的大槐樹只剩枝椏孤單的佇立在小小花壇中，廣場上四面八方都是地產開發商為了勸大家盡快搬走做出的轟轟烈烈的廣告牌，一天二十四小時循環滾動，實在叫槐樹越看越慌張。
一大兩小的身影趁著朦朧的昏黃路燈過來，何含壓低嗓音，盡量配合著此時的氛圍——
“媽媽，為什么咱們招鬼要到這里來啊？”
大老遠的，在學校周圍不好嗎？那里人口密集，鬼魂肯定也多些啊！
何槐最近兩天被那本《冥婚》嚇到了，此刻周圍一片靜悄悄，兩個小鬼身上的陰氣也一陣又一陣…何含冷不丁尖著嗓子說話，可把她嚇得啊——
“你把舌頭捋直了說話，不許學出這種怪樣子！”
何含：…
好大一頂鍋頂在頭上，她很不開心：“媽媽，你才是妖怪好不好，為什么做出這個樣子…看著很沒有出息啊！”
何槐：…
對哦！
我才是妖怪哩！
正常情況人應該怕我的！
她反應過來，也不知道這兩天在怕什么——一定是小說寫的太恐怖了，都怪那個孫景！
重新把鍋甩出去后，她也調整了心情，此刻回答何含剛才的問題——
“為什么不在學校附近招魂？你傻啊，我可是要拿獎學金的人，萬一被逮到了，豈不是要因為宣傳封建迷信被取消資格？”
——可你是妖怪啊！
何章雖然一直沒說話，但此刻抬起頭來，眼睛眨巴眨巴的，表露的就是這個意思——你一個妖怪被抓了，這才顯得更丟臉好不嘞？
但是何槐拳頭最大，兩小只最后對視一眼，還是什么都沒說。
“好了，就在這里吧！”
何槐摩拳擦掌：“這樣重大又有意義的創業開端，必須在我的本體前邊才有紀念意義。”
她滿心期待，覺得自己離曙光不遠了。
當然，這種自信滿滿的好心情也只有現在才會在她身上看到，一年后的她，基本不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媽媽這么有信心，何含何章也給面子的拍拍手——
“媽媽加油！沖鴨！”
何槐給了二人一個格外篤定的眼神，然后背靠大槐樹最起碼需要六人環抱的粗壯枝干，慢慢將身子融了進去——
終于回到本體，何槐有種全身都被沁透的滋潤感，她愜意的融入其中，下意識抖了抖樹葉。
然而夜風中，只傳來幾聲尷尬的干枯樹枝折斷的聲音，“啪啪”的掉落，叫空氣都覺得丟臉。
何槐：…
“算了算了，大局為重，咱們還是先開始招鬼吧！”
她摩拳擦掌，信心滿滿——
“這是我化成人之后第一次招鬼，招徠的，必定是咱們事業發展過程中了不起的大客戶！”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到時候封他為S級金鉆VIP！”
兩小只極為應景的鼓了掌。
可惜掌聲稀稀落落，實在不成氣候，不經意間聽起來，好像他們的事業前景都格外凄涼似的。
何槐不敢再耽誤，索性將心神融入天地，很快就將鬼氣散開——
“魂兮——歸來兮！”
“入我——幽冥里！”
在這一刻，大槐樹粗壯的枝干漸漸沒有了實體，中間那處化為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霧氣，從里頭透出來的，是千百年積聚而來的森森幽冥之氣。
——這幽冥之氣于鬼魂而言，仿佛是能讓鬼安心的歸處似的，一時間，四面八方影影綽綽，突然涌現出密密麻麻的虛體來——
“唉唉唉——”
何槐急了——“別都過來啊！”
“我剛不是說了要求了嗎？第一次拓展客戶，一定要來個有潛力的！百年內不打算投胎也投不了胎的，年輕的，最后是地府編制——沒有的話有一技之長也行，要男的——”
女孩子相親什么的，若是主動了，花錢不如男的爽快。
這話一說，擠擠挨挨的虛影們很快便又重新聚成幾坨互相商量著，然而好多單身鬼聽到相親都急不可耐——想想也是，做人做鬼單身百八十年了都沒摸著媳婦小手，多凄涼啊？
好不容易法力高深的鬼樹愿意給大家保媒拉纖，肯定得踴躍報名啊！
——這都不積極，那思想肯定有問題。
可惜了，何槐還說要年輕的…他們好多都死了三十年以上了…
眼瞅著大家伙半天了還三三兩兩不肯散，何槐有點著急，便隨手在鬼群中指了一個年輕的——
“就你了！”
“留下來吧，我們的優質金VIP！”
年輕鬼：…啊？
年輕鬼頭發亂糟糟的，穿著格子襯衫牛仔褲，此刻猛地被何槐提溜到面前來，不由愣住了。
半響，他才從隨身的斜挎包里摸出一副眼鏡來，靦腆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大人，我剛沒戴眼鏡，不太看得清方向。”
何槐的眼神從他土氣的眼鏡看到土氣的格子襯衫還有那微微有一點痕跡的肚腩，心中不知為何涌現出一股不妙的想法。
但是很快她又重新對自己的事業有了信心——
“小伙子，我看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在哪里上班啊？家里人還有沒有年節給你燒紙啊？有沒有什么一技之長呢？喜歡在地府還是人間界啊？”
想了想帝都的房價，此刻不由心有戚戚的問道：“當鬼多少年啦？有沒有買房呢？房子在羅酆山還是嶓冢山？莫不是鬼門關…啊呦呦鬼門關可是好地段呢…”
年輕人張張嘴，此刻慘白的鬼臉都有點漲紅了——
“大人！”
“大人！”
眼看著何槐已經在打聽他家里人一年給燒多少紙錢，他有點著急，不由打斷道——
“大人，我，我不打算找對象的哇！”
何槐：…？！！
“為什么？！”
何槐的心都碎成一瓣瓣了。
她痛心疾首道：“你、你是不是想找個同性的，這也是可以的啊我不歧視——”
“大人！”
年輕鬼揪著自己的襯衣，勉力拒絕——
“我是程序猿吶！我只要我的代碼，我不要對象——”
“您看，我穿的可是程序猿之魂，格子襯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