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里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而老楊家的一眾兒孫們則心中惶惶,尤其是看到老漢手腳自由,嘴巴也沒被捂住的回到堂屋,楊華明的十根手指頭下意識蜷縮起來,隨時準備撲上去捂老漢的嘴。
老漢卻被楊若晴推到主位上,他用力咳嗽了幾聲,又拍了拍桌子,四下陡然安靜了下來,無數雙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
老楊頭端起旁邊的一盅酒倒入喉嚨里,放下酒盅的時候對眾人扯開燦然的笑容。
“諸位新老親戚,鄉里鄉親們,今個是我們老楊家四房嫁閨女的好日子,多謝諸位給我們老楊家薄面前來道賀,老漢我不會說話,一切謝意都在剛才那盅酒里了!”
他把酒盅拿起來,空底展露了一圈。
賓客群中頓時有人撫掌喝彩,夸老楊頭豪邁。
楊華忠幾個夾在人群中,雖然臉上也賠著笑,可一個個腿肚子都在打顫。
主位這邊,老楊頭又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還別說,在這一塊老漢這七十多年沒白活,那是張口就來。
換做別的時候,他必定口若懸河,但今日心里裝著煩心事兒,不想多墨跡,于是話鋒一轉開始宣布事情。
第一件就不用說了,就是三丫頭出閣。
老楊頭把劉雪云叫到了跟前,當著眾人的面叮囑他:“李雪云啊…”
穿著新郎喜服,胸口還戴著大紅花的新郎官劉雪云一愣。
楊若晴輕咳了聲:“爺,是劉雪云。”
“啊?哦!那啥,劉雪云啊,三丫頭是我們老楊家的閨女,也是老漢我捧在手掌心里長大的寶貝疙瘩,是我們老楊家精心養了十六年的…”
楊若晴第二次輕咳,抬手捂住嘴:“爺,三丫頭今年十八了。”
“對,三丫頭十八了,劉雪云啊,我們老楊家精心養了十八年的花就被你小子給連花帶盆端走了,我們舍不得啊,可舍不得也沒法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你小子可得對三丫頭好啊,要是敢納妾,敢欺負她,別說我們老楊家不答應,老漢我頭一回不饒了你!”
劉雪云一臉恭謹,雙手抱拳聽教導,肅容道:“請爺放心,也請老楊家諸位放心,我劉雪云定當全力呵護香香!”
老楊頭點點頭,這才擺擺手讓劉雪云退到一邊,這第一樁事宣告結束。
在場的賓客紛紛點頭。
楊華忠楊華明他們也是面面相覷,楊華忠小聲道:“從目前來看,老漢好像又正常了。”
楊華明不知該笑還是該咋樣,“這漂亮話老漢還真是張口就來,連我這個親爹老子都不敢說三丫頭是我捧在手心里養大的,他一個連抱都沒抱過的爺都敢這么說,好吧,我信了!”
楊永青聳著肩膀樂,“三丫頭的年紀都搞錯了,妹夫也改名換姓了,哈哈哈…”
“別笑了,待會指不定還得說出啥嚇人的話來呢!”楊華洲拍了下楊永青,沉聲警告。
楊永青趕緊止住笑,豎起雙耳關注著主位那邊的老楊頭。
而后院西屋里,哭嫁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
哭嫁是這邊閨女出嫁時很重要的一個環節。
男人們在前院拼酒,女人們在新娘子屋里哭哭啼啼,塞添妝的東西,母女,姑侄,姐妹之間再次進行最后的話別和叮囑。
譚氏是祖母,照著輩分得第一個上。
之前那些孫女們出嫁,譚氏是一滴淚都沒掉,到了三丫頭這里,譚氏上了年紀,跟三丫頭的感情也不同,這不,酒席吃了一半就在楊華梅的陪同下過來陪三丫頭了。
她沒有扯開嗓子大哭,只是拉著三丫頭的量,連連點頭。
“不錯,又喜慶又好看,跟當初你姑姑出嫁的時候一樣的好看。”
三丫頭一臉茫然的望向楊華梅,楊華梅出嫁的時候她才周歲,壓根不記事兒,于是在腦海里腦補著楊華梅的樣子。
邊上,楊華梅則滿頭黑線。
“娘,我哪里能跟三丫頭放一塊兒說啊,三丫頭比我好看多了…”
“哈哈,好看不好看這說不準,不過三丫頭才九十斤,梅兒出嫁的時候少說也得有一百五十多斤吧?光這份量就不一樣啊!”
能當面說這種拆臺話的人還能有誰?自然是劉氏了。
不僅劉氏來了,孫氏鮑素云她們這些女眷們幾乎都來了。
譚氏當即就拉下臉來回懟劉氏:“你就瞎扯,梅兒一百五十斤咋啦?白白胖胖的不曉得多好看!”
劉氏笑吟吟的,“我又沒說咱梅兒不好看,我是糾正娘你先前那句話,你說她們倆一個樣兒,這就有些離譜。”
楊華梅有些尷尬。
孫氏和鮑素云都在悄悄扯劉氏的袖子,“你是過來哭嫁的,不是過來抬杠的,少說幾句吧!”
三丫頭也朝劉氏這投來央求的目光。
看著譚氏那副擺開的架勢,看來今個這個理兒不擼順了不罷休,劉氏也意識到自己先前嘴確實太快了一點兒,于是她趕緊換了一副燦爛的小臉湊到譚氏跟前去。
“哎呀娘,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說三丫頭太瘦啦,太瘦了不好看,梅兒當初出嫁的時候可有福氣了,可惜如今也瘦了,比我還瘦呢!”
楊華梅也笑了笑:“我巴不得瘦呢,瘦了穿啥衣裳都行,那種胖胖的福氣我還真不想要。”
譚氏扭頭去訓斥楊華梅:“你們這一個個的眼都瞎了,女人胖就是福氣就是美,你們這會子不懂,瞎稀罕瘦,等年紀大了自然就明白弱不禁風的壞處!”
孫氏也來到譚氏身邊幫著打圓場,旁邊人又催促該哭嫁了,可這都不好使,譚氏今個就跟老王八吃了秤砣似的非得跟劉氏這把理兒給擼順,非得爭出個高低來。
幸好這時候有快嘴的婦人從外面進來,帶回了老楊頭之前的那番話。
這下,西屋里炸鍋了。
劉氏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我的天,這老漢也不怕牛皮吹破了呀?他連我家三丫頭幾歲都搞不清楚還敢說是他捧在手掌心里疼大的,哈哈哈,笑死人了!”
譚氏也是面色怪異,習慣性的想要啐一口,低頭看到這屋子里到處都是披紅戴綠,新娘子待的地兒中間還鋪著一面大大的篾篩子,譚氏生生將那口陳年老痰默默吞了回去。
份量太多,喉管太細,又吞太快,噎住了,打起了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