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最后一間房前,彎下身,把食物從餐籃里一樣樣的取出,剛準備從門下方那個僅能容納一個餐盤進出的小口送進去,就聽到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略有些急促的叫了起來:“是你嗎?是不是你?”
只是他似乎已經許久沒有說過話,聲音聽上去沙啞低沉,仿佛許久沒有上過油的生銹鏈條在被拽動時發出的嘎吱聲。
她直接被嚇得跳了起來,這一刻,使女們的聲音,無限放大的在她耳邊響起: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他咬住了我的手指!
——長滿了胡髯的臉,那就是個野獸!
她驚慌的抓起籃子,慌不擇路的就要跑掉,就在此時,牢房里的年輕男人再一次開口,這一次,他的聲音,流利了許多:“還記得喬木之城嗎?還記得冰封之城嗎?”
她抬起的腳驟然僵在了半空,一雙漂亮的眼睛驀然睜大,毫不掩飾聲音中的驚喜:“是你?!”
年輕男人仿佛為她認出自己而感到喜悅,連聲音也上揚了許多,聽上去也悅耳了許多:“是我是我!你出來了嗎?她們叫你給我送飯了嗎?!”
女孩干脆的坐了下來,一邊利落的把餐盤從小門中遞過去,一邊簡單的交代了自己的情況:“她們現在叫我打掃執政官大人的書房,大概是看我太輕松了,又派我來給你送飯。”
就在她三言兩語交代完自己的情況后,她驚奇的發現,剛剛送進去的餐盤,又被年輕男人默不作聲的送了回來。
只是和之前不同的,白面包被掰掉了一半,放在了那一盤幾乎原封未動的香噴噴的燉牛肉的上面,看著格外誘人。
“抱歉,只吃面包有點難以下咽,我略微沾了沾肉湯。”年輕男人依然稱的上難聽的聲音響起,誠摯的卻讓人毫不懷疑他的話的真實性。
一剎那,她幾乎落下淚來。
主母的輕忽和鄙夷,使女們的嫉妒和惡毒,執政官大人高高在上的和善,都讓她心生警惕敬而遠之。
這一份真誠的善意,卻讓她無法拒絕。
她拿起了肉湯上面的白面包,面包和牛肉湯接觸時間有點長,面包沾了肉湯的一面已經變的軟軟塌塌,輕輕的把肉湯推了回去,她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白面包,努力掩飾住喉嚨的哽咽,含糊的道:“是的呢,面包泡了肉湯才好下咽呢。”
年輕男人輕聲笑了起來,很快,那一盤燉牛肉被再一次推了回來,這一次,原本七八分滿的菜盤,很明顯的少了一塊。
她會心的一笑,拿起勺子,小心的舀起了一塊牛肉,腮幫子鼓起,慢慢的吸吮著里面的湯汁,慢慢的,把菜盤又推了回去。
真的,好久,沒有吃到肉了呢。
你一勺,我一勺,很快,兩個人合力,把這一盤燉牛肉消滅干凈,她心滿意足的靠在了門板上,毫不懷疑,門后的年輕男人,也做著同樣的動作,因為他的聲音如此之近,近的就像是在她的耳邊。
“…我在執政官大人那里看到了一本叫做日落之城的書,”她瞇起眼,漫不經心的找了一個話題。
“你認字?”年輕男人突然打斷了她。波波 她眉頭好看的皺了一下,說起來,執政官第一次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也是很吃驚的樣子,她后知后覺的想起了,父親在教她認字時,做出的一件事。
那是在她表現出了自己的聰明伶俐,很快學會了父親教的一百多個單詞后,父親突然嘆著氣,伸出腳,把地上的單詞全部蹭掉,心灰意冷:“算了,學會這些,還不如不學。”
她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年輕男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口,他迅速輕笑著轉移了話題,“那本日落之城,都講了什么?”
她回過神來,眉頭皺起,努力的回想著執政官和她說過的話:“神說,世人有罪,要接受懲罰,于是,大日從天而降——”
年輕男人非常的有耐性,一直都沒有出聲,等她說完,他卻低低的笑了起來:“世人有罪?所以受了神罰?只有懺悔過的人,才能得到救贖?”
“你信嗎?”
她眨了眨眼,“信?”
年輕男人輕輕的嘆了一聲,“如果我說,那些大日,根本是世人制造出來,彼此攻殲的武器,你信嗎?”
“這個世界,根本就是人類自我毀滅造成的。”
和執政官截然不同的說法,讓她陷入了混亂之中,沉默中,她把餐盤逐一放進了餐籃中,輕聲道:“我明天再來給您送飯。”
第二天,她終于忍不住,從執政官書桌上的筆筒里,拿出了最后一排上鎖的書架的鑰匙。
執政官大人似乎非常樂意看到她的勇敢,主動站到了她身邊,輕聲為她講解起書上的內容。
“《太陽之城》,里面講,神覺得世人有罪,所以要接受永夜的懲罰,但是又有人堅持為善,應該得到庇護,于是有圣人站出來,建造了這一座太陽之城,里面的人,可以沐浴在大日的光輝下。”
少女小心的復述著執政官為她講解的新書的內容。
“呵呵,你知道我們的執政官大人,為什么會娶太陽之城的執政官的女兒為第一夫人嗎?”
“因為降臨在我們日落之城的大日,就是從太陽之城發出來的,據說,太陽之城的執政官手里,現在還可以發出新的大日。”
“我想這是真的,不然我們的執政官大人,不會忍受了他的夫人那么久,久的一直沒有子嗣誕生。”
她沉默片刻,終于第一次對這個沒有謀面的朋友,放開了些許心扉,向他傳遞了自己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她們都說,那位尊貴的女士,很快就不是第一夫人了。”
“太陽之城的執政官家族,已經被取代了。”
這一次,年輕男人沉默的格外久,半晌,他輕輕的開口道:“哦,是嗎?”
簡簡單單,卻讓人輕易的聽出了聲音中揚起的那一抹歡快。
她敏銳的察覺到,自己似乎,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東西。
這一次,總是感覺不夠的相處時間,第一次變的漫長,她匆匆的收拾了餐具,急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