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明月夜與流千樹已日夜兼程,趕到了清水鎮。
這個小鎮距離長安城不過兩百里。群山環繞,走過幾座山路,便有最快出境的隱蔽路線,是各國走私客的首選之處。
清水鎮最著名的,就是桃花山上桃花林,桃花林里桃花庵。焰二的赤焰光軍就駐扎在桃花山下。
小小的桃花庵,聚集了很多熟人。除了明堂的明西風、鄭飛魚,還有大燕的將軍焰二與純鈞,以及雪貂靈獸王流百潭。
他們圍在桌幾前,對著一張牛皮地圖指指點點,并未察覺明月夜與流千樹的到來。
明月夜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門衛心知肚明。便讓開路來,讓她與流千樹徑直走進房間去。
鄭飛魚最先看見了自己家的堂主,不禁興奮的喊了一聲:“堂主。”
圍在桌前的幾個人迅速回頭,明西風和鄭飛魚則疾步走到明月面前,跪倒行禮,十分激動。
兩旁的將士紛紛讓開一條道路,顯露出房間中的領導者。在桌幾正中,布置指揮的人卻不是焰二,而是汪忠嗣。
他一襲青色的粗布衣衫,同色的絲絳簡簡單單綰發。然而劍眉入鬢,鳳目狹長,他的溫朗與明亮,亦如當年的無敵戰神。是什么讓他突然還了魂,不再頹廢與落魄。他在人群中顯得高大而矚目,自然而然就成為眾人之中的中心與光源,散發著令人折服的威懾力。
“月夜,你回來了。”汪忠嗣不緊不慢,寧靜道。他的目光從她臉頰劃過,停留在她受傷的右掌上。他微微蹙眉,她情不自禁將傷掌藏在袖中,不動神色走到桌前。
眾人又驚又喜,紛紛想要張口問候。明月夜卻出其不意,一劍襲向微微頷首,想要藏進人群的純鈞。
劍氣襲來,力道之猛讓純鈞大驚失色,許久未見,他根本沒想到明月夜的武功竟然突飛猛進到如此境地。他瞪圓了眼眸,嚇出一身冷汗來。所幸汪忠嗣手疾,將他一掌推到了旁邊。但劍氣依舊斬斷了純鈞的半幅衣袖。
“你還敢再來大常?莫非想趁火打劫,圖謀不軌!”明月夜不甘心,長劍一指,凜然道。
“長公主息怒。純鈞率領三萬赤焰軍,一直隱藏在清水鎮的山林中。他受燕皇陛下之御命,前來保護您的安危。”焰二趕忙躬身行禮,擋在明月夜與純鈞之間。
純鈞迫于形勢,也迅速跪倒,微微頷首,低聲道:“純鈞知罪,不敢再僭越公主殿下。此次率軍前來,確實受皇兄御命。皇上他…十分惦念您的安危…”
“難道赤霄也來了?”明月夜微微蹙眉。
“皇上還在汴京。朝中政事繁多,陛下難以脫身。”純鈞趕忙回答。
明月夜舒了口氣,慶幸道:“還好沒來。本宮就擔心他那直脾氣,萬一率性而為。堂堂大燕皇帝若親臨長安,實在危機四伏,所幸他還算明白自己身為國君的責任與擔當。”
純鈞和焰二忍不住對視一眼,都默默的低下頭去,不敢回視。
“月夜,大敵當前。不必拘泥曾經之事。來,先見過貂靈王流百潭…伯伯。”汪忠嗣語調沉穩,他伸手向明月夜引薦自己身邊一位銀袍男子。
那人和流千樹一般,有著驚為天人的容貌,一頭銀發和一雙金色眼眸。但他看上去實在太年輕了,最多也就像流千樹的哥哥。這伯父,實在不像。
“父王,兒臣回來了。”流千樹早將麻袋扔到一邊,趕忙向流百潭行禮,態度畢恭畢敬,顯然十分敬重與畏懼。
“流…伯…”明月夜望著那青春俊朗的流百潭,實在很難叫出伯伯的稱呼。
“明月夜,怕沒見過如此年輕帥氣的伯伯吧?無礙,叫百潭哥哥即可。本王聽起來,也順耳。”流百潭微微一笑,金色眼眸透出,風流才子見到芬芳佳人特有的光彩。
明月夜暗自暴汗,心想這流千樹的父王果然…與眾不同。一定絕非凡夫俗子。
“父王,差輩分了。”流千樹小心翼翼拽了拽流百潭的衣袖,不好意思道。
“滾。本王看見你這不肖子,就來氣。”流百潭一甩衣袖,眼睛卻閃閃發亮,并沒有從明月夜身上移開。
汪忠嗣微挑長眉,無可奈何笑了,低聲道:“貂靈王,多年不見,你這性格依舊青春不老。”
“行了,老汪。明月夜比明妤婳,更像明媚。簡直如出一轍…本王還記得當年,在大雪山與莫千問和明媚把酒問青天的樂事。罷了,罷了。本來是為了收拾本王那王八蛋兒子搞出來的爛攤子。但今日得見佳人,本王開心…哈哈,開心!”流百潭順便踹了一腳,恨不得鉆進地縫里的流千樹。
他風度翩翩走到明月夜面前,圍著她走了一圈。眾人各自悄悄抹了抹冷汗,為這性格率真至極的雪貂獸王,贊嘆不已,驚詫不已。
“明月夜,本王很喜歡你。本王的家就在檀香山上,那里風景十分秀麗,你可愿去做客?不用擔心本王那王八蛋兒子叨擾你,有本王在,他若煩你。本王便將他打回原形,關進籠子里,給你當松鼠養著玩,可好?”流百潭從寬大的衣袖中,迅速變出一束紅艷艷的海棠花束。他笑吟吟將鮮花遞到明月夜面前。
明月夜有些尷尬,這接也不是,不接不也不是。她客氣的躬身鞠禮,微笑道:“多謝貂靈王厚愛,明月夜不敢叨擾。”
“父王,我會告訴母妃的!”流千樹忍無可忍,坐在地上,翻了個白眼。
轉瞬之間,流百潭愣了一下。他掌中的海上花束化成一聲香風,飄入空氣中。他眨眨眼睛,舔舔嘴唇,笑得十分夸張:“本王的王妃,不但長得美,性格溫柔,還煮得一手好菜。正好,老汪也很久沒吃淺淺做的拿手菜了。一同回去,一同回去。不必客氣!”
流百潭退后一步,回到汪忠嗣身邊,話語間收斂了許多。但他童心未泯的,在經過流千樹身邊,一不小心狠狠踩到了自己兒子的腳。后者痛呼一聲,敢怒不敢言。
本來緊張尷尬的氣氛,被這對有趣的父子,恰到好處的化解了。
“各位都落座吧。”汪忠嗣一揮手,身后的侍衛迅速多加了幾把椅子。
明月夜經過純鈞身畔,她刻意停留,低聲逼問:“弱塵呢?”
“她離開我,我以為她回了長安…”純鈞身體一顫,語調難掩苦澀。
“好。若你敢騙本宮…”明月夜邃黒星眸,從純鈞的臉龐上冰冷掃過。眼神比聲音更寒凜。
“純鈞,不敢。”純鈞畢恭畢敬為明月夜讓開路。望著她翩翩紅衣,從眼前耀眼閃過。不知為何,她渾身上下,散發著和以前不同的氣場,更加壓迫而強悍。讓他心生畏懼。
明月夜在汪忠嗣身旁的座椅上,安穩坐下。
“難為各位前輩,辛苦各位將軍。為了明月夜一己之私,千里迢迢跑這一趟,對不住了!”明月夜舉起面前的茶杯,認真的向眾人表示謝意。
“也不全為了你一個人。”汪忠嗣眸色閃過一絲凝重:“之所以我們相約清水鎮。因為這里尚有裴門余孽未清。還記得商郁臣嗎?他有個弟弟,叫商天亮。為了給他兄長報仇,勾結扶桑浪人,與裴門余孽,聚集了兩萬人馬,想要圍困長安城。”
“商天亮?扶桑浪人與裴門余孽。汪帥可曾將此事告之夜王夜斬汐?”明月夜愣住了。
“就是想告訴夜斬汐,也見不到他的人。哥舒寒派人一直在追殺汪忠嗣。”流千樹忍不住插嘴道。
“來不及了,我與貂靈王和赤焰光軍的焰二、純鈞兩位將軍商定,借助他們的力量先解長安之困。”汪忠嗣淡淡一笑:“不過,流千樹先要護送明月夜回檀香山。剩下的事,就有勞各位和汪之訓,共同作戰。可惜,汪某并沒有什么可以報答各位,只有光熙商會溫熙會長,許下百萬金愿做酬謝。”
“本宮愿再加百萬金。”明月夜略一思忖,調侃道:“還有琦閣的醫官和藥材,都可以送與赤霄。他不一直都惦記著本宮的明堂嗎?”
“長公主殿下,若屬下敢收您和汪帥的百萬金,恐怕會被皇上用這些金子活埋了的。屬下出發前,皇上叮囑過。長公主的事,就是大燕的事,屬下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您,并聽從您的命令。至于明堂琦閣,屬下會安排赤焰光軍,明日就組成車隊,偷偷送他們去港口乘船回汴京。至于解長安之困,只要長公主一聲令下,大燕與大常接壤之處。皇上命二十萬赤焰光軍,嚴陣以待。陛下說,若公主在長安有難,他便會率軍一路廝殺,攻陷長焱宮。原話,這都是原話。對吧,純鈞。”焰二瞥了一眼純鈞,擠擠眼睛。
“啟稟公主殿下。焰二說的一字不差。您聰慧過人,自然知道陛下對您的真心。他并非想要霸占明堂,他只想與您同苦同樂。末將以為,長公主與其前往檀香山避難,不如與明堂同去汴京。如今,縱觀天下大事,也唯有我大燕的赤霄陛下,能與西涼王哥舒寒匹敵。只有他才能保護您和明堂。”純鈞斟字酌句,語調緩慢。
“此事不妥。”汪忠嗣打斷純鈞,他認真的凝視著明月夜:“我讓你去檀香山休養一段時間,只是想讓貂靈王幫你治愈掌傷。你是醫官,不能沒有靈巧的手指。待傷好了,我送你回王府。若哥舒寒對…你我有什么誤會。我來解釋。你畢竟是大常的西涼王妃。前往大燕汴京,不是道理。月夜,萬萬不可任性而為。”
“我的事情,我自己決定。”明月夜蹙眉,她站起身來,望著窗外隱約的山景:“無論如何,我要先用裴綽約的心血,祭奠苗逸仙。流千樹,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給你一盞茶時間,我要你從裴綽約嘴里,挖出被她關押的明堂醫官,拘身之處。”
“月夜,你好好休息,不要再為這些事傷神。”汪忠嗣愁眉不展,卻又無法當著眾人的面,說得更清楚與明白。關切之情,卻溢于言表。
“再沒有解決裴門余孽之前,本宮不會離開長安。如果這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戰斗,本宮還是大常的念媺長公主,長焱宮里還有本宮的家。本宮絕不會袖手旁觀。”明月夜不等眾人回答,已經拂袖而去。
“不但長得像,性子更像。貌似柔弱,其實骨子里的傲氣,比男人都強硬。”流百潭嘆息一聲,他望著滿臉憂思的汪忠嗣,不吝調侃:“你攔不住她。你跟莫千問差遠了,降不住這頭小鳳凰。”
流百潭又嘲笑的瞥了瞥暗自傷神的兒子,搖頭道:“小王八蛋,你更沒戲。”
他別有意味的望了望焰二和純鈞,揶揄道:“你們那皇帝,倒有點兒意思,沖冠一怒為紅顏。搶女人,都跑到人家門口來了。哥舒寒那野狼崽子,可不好惹。說真的,那個叫什么…赤霄…他應該早就來了吧。”
“本王覺得,剿滅余孽易如反掌。不過,這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熱鬧,恐怕場面會很有趣!”流百潭意猶未盡。
“都什么時候了,父王還能說如此的風涼話。”流千樹無奈的背起地上的麻袋。
“你這小混蛋,若有本王半分真傳,也不至于…算了,繼續做你的傻子,去癡心妄想吧。”流百潭狠狠踹了一腳流千樹的后腿。
“老汪,咱們繼續商量退敵之事。本王已經很多年沒伸展過拳腳了,好好打一架也算不白下山來玩一趟。”他一聳肩,一臉哂笑。
焰二的眼角不由自主抽了幾下。純鈞則暗暗搖頭。這傳說中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雪貂靈獸王,小王八蛋的老子應該就是老王八吧?這,自黑的勇氣,實在太…令人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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