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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犧牲

  琉璃殿內,燭火搖弋。

  黎玨坐在龍椅上,用手指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仿佛無奈至極。

  哥舒寒面無表情,他遂黑重瞳幽深冰冷,表面上看不出一絲半毫的情緒。

  只有裴綽約,她披著哥舒寒的雀藍披風,緩緩走近董懷義與水晶。她似笑非笑道:“董御醫,今日之事,即便對長公主,也不可透露半句。你若敢說出去半句,便會死無葬身之地。不過,不用怕,你是御醫局最出色的醫官,只要今天做好皇上吩咐的事情,你日后的仕途必然也會風生水起,一路坦途。”

  董懷義凝視著正默默祈求他,殺死自己的水晶。他呆滯的躬身跪倒:“微臣愚鈍,不知皇上要微臣…做些什么。”

  “就按裴…裴姑娘說的做吧。寡人頭痛。”黎玨嘆息一聲,有些厭煩。

  “董御醫不必慌張,其實下面的事對你來說,也并不難。只要你保證這個女人,在招供之前,不會死掉就好了。”裴綽約輕松道:“還有,暫時保證她…不會落胎。同樣,在她招供之前。”

  “微臣不明白…”董懷義的身體僵硬住了。

  “索源已經喂她服食過保胎藥和安神藥,不過效果不佳。我擔心她抗不過刑訊,或因落胎而喪命。她可以死,但必須招供誰給了她鼎紅花粉。這孩子的父親,也就是那個藏匿于常焱宮中的背后黑手,究竟是誰…”裴綽約也躬下身子,靠近董懷義和水晶。后者因為她的靠近,本能的瑟瑟發抖,牙齒相互撞擊的聲音都可以聽到。

  “你的意思,是讓我幫你刑訊逼供這個,身懷有孕的女人。讓她在承認你需要她招認的罪行之前,不可以死。”董懷義的黑眸之中隱忍不住的寒涼:“裴姑娘,你有何證據,證明水晶就是下毒之人?”

  裴綽約微微一愣,遂而哂笑:“聽起來,董御醫對這謀害皇上的欽犯,尚有同情呢…”

  “董卿,裴姑娘所言可屬實?”黎玨一展長眉,死死盯住董懷義。

  董懷義倒吸一口冷氣,他倒退一步,深深鞠禮,貌似忐忑道:“微臣不敢。不過,微臣雖為醫官,對查案刑訊并不擅長。但曾聽長公主贊譽刑部侍郎溫亭羽,清明公正,屢破奇案。這刑訊逼供往往會造成冤假錯案,實在有失皇室體面,不如…”

  “董懷義,難道你覺得,這件事情應該讓更多的人知曉嗎?”哥舒寒唇角泛起一絲陰寒冷笑,淡淡道。

  董懷義還未來得及反駁,只見黎玨的眼角又狠狠抽了幾下,厲聲道:“董懷義,寡人命你,按照裴姑娘所言行事,莫非…你要抗旨不遵!”

  董懷義重重跪地,沉聲道:“微臣遵命。微臣盡力而為…“

  “并非盡力就可以,務必不得有失!”黎玨不耐煩的站起身來,蹙眉道:“寡人累了,先在偏殿里歇息片刻。你們…盡快給寡人一個滿意的答案就好。”

  “皇上放心,綽約必會全力配合王爺,找出謀害皇上與皇貴妃的兇手。”裴綽約乖巧一笑。哥舒寒卻依舊面無表情。黎玨點點頭,轉身就走出了正殿。

  “董懷義,本王知道,你心有不甘。認定本王嚴刑逼供,誣陷好人。綽約,給董大人看看從琉璃殿里搜出的證據。”哥舒寒一拂袖,坐在主座上,清冷道。

  裴綽約拍拍手,她的貼身宮女白杞,端著一個托盤走了出來。上面有一盞藥材,幾張小紙條。

  “這是從她寢殿里搜出來鼎紅花粉,和如何使用的密箋。”裴綽約笑得十分妖嬈:“還有她的宮女青蘿、紫藤都已招供。那四個自絕的園藝太監,用的鼎紅花粉,都是她們受水晶之命,前后三次悄悄送到玉甄殿和坤寧殿的。”

  “想必,那青蘿、紫藤也被嚴刑逼供了吧。”董懷義冷笑道,他盯住哥舒寒:“那誰是幕后黑手呢?”

  “董醫官,你以為暗軍的細營可浪得虛名?那兩個小賤人,一個死了,一個眼瞎。不過,都在供詞上簽字畫押了。她們都指認,水晶就是指示下毒之人。”裴綽約伸出細白手指,玩弄著自己耳畔的一縷秀發,得意道。

  “你是十七一手提拔的御醫統領,難道不知為了追查裴門孽,本王與她費盡心力,絞竭腦汁,苦不堪言?不必本王再給你講,其中利害關系了吧。誠然,醫官的職責是救人。但本王如今所做的也是為了揭露陰謀,避免一場血雨腥風的屠殺。你可明白!”哥舒寒語調低沉,鏗鏘有力。董懷義無法反駁,只得靜默。他知道,哥舒寒說的確為事實。

  “好了,多說無益。董醫官,你先站到一旁,我要繼續審問了。”裴綽約手中亮出一枚尺余的銀針,走到水晶面前。

  董懷義半瞇眼眸,遲疑道:“其實也不必如此麻煩,聽聞細營有吐真水。何必如此麻煩。”

  “吐真水,致幻術。對她和那兩個侍女都不起作用。有高人術士曾訓練過這些女人。她們,可都不是一般的女人。”哥舒寒冷哼了一聲,他望向董懷義,遂黑重瞳仿佛要將對方心思盡力洞穿一般。

  他的聲音寒冷嚙人:“你還堅持,她無辜嗎?她們的后牙根里,都藏著鶴頂紅。若非本王早有后手,她們早就和那四個園藝太監一般了。”

  “她本來有機會自絕,可舍不得腹中的孩子。”董懷義微微嘆息,他望著水晶,語氣低沉道:“你熬不過去的。你也…救不了這個孩子。不如…還是說了吧,讓自己少受些折磨。”

  水晶絕望的凝視著董懷義,猶豫片刻,她戰戰兢兢道:“董御醫,我真的沒有陷害皇貴妃…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沒有騙你,從來沒有…鼎紅花粉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自己也有孩子,怎么會…想去傷害另一個母親。我自己…下不了手,殺死自己的孩子…作孽啊…”

  “董醫官還真厲害呢,這水晶熬過了諸多刑罰,骨頭很硬。一直一言不發。你在,還尚未用刑,她便肯說話了。”裴綽約揶揄道。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你忘了自己從哪里來…我很清楚,無論我招供與否,你都…不會讓我活著走出這里。”水晶朝著裴綽約,狠狠吐了口染血的口水:“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天,可惜啊…我卻看不到了。”

  董懷義看了一眼水晶絕望的黑眸,終歸還是無奈的退了一步。

  “水晶,你還真是我見過,最頑冥不化的女人。直到如今,還能咬緊牙關,不肯招供。不過,熬得住前面那些手段,也不過開胃菜。真正的恐懼還在后面呢…你看我手中這根銀針,我會用它,一一洞穿你的手臂、肩膀、眼睛、還有這里…”裴綽約用又粗又長的銀針,輕輕碰了碰水晶的小腹。后者臉色蒼白著,盡力躲避著。

  但裴綽約動作迅速兇狠的,第一針便刺穿了水晶的手腕。后者瘋狂的痛呼著,眼淚又一次奔涌而下。但她緊咬牙關,依舊不肯多說半句話。

  “怎么,你不就想誣陷我,和你一樣,同樣出自裴門余孽嗎?那就來吧…王爺知我清白,他會保我。”裴綽約扭頭,溫柔的朝著哥舒寒一笑。后者唇畔,輕輕旋起回應的寵溺。董懷義側了頭,不愿再看。

  “反正,我早晚都是死…但能和這孩子…多待一些時間,總歸我和他的緣分。裴綽約,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你會遭報應的。”水晶冷笑著,詛咒著對面得意的女人。

  “我的孩子,怎么能和你肚子里的孽種,相提并論。他可是尊貴的世子,是王爺未來的王位繼承人…”裴綽約動作又猛又狠,將手中巨針又扎穿了水晶的右手手腕。后者慘叫著,盡力掙扎著。但更根本無法躲過,裴綽約又準又猛的一下一下痛擊。頃刻間,水晶便成了個血人,慘不忍睹。

  “住手!你要殺死她了!”董懷義手疾,突然隔住裴綽約的銀針。他迅速握住水晶手腕,趕忙往她口中硬塞了一丸傷藥,不客氣道:“你若這樣硬來,她死得可會很快。我可救不了…”

  “綽約,等一下。”哥舒寒長眉一揚,厲聲道:“董懷義,她若死了,你便陪葬。”

  董懷義冷笑道:“若裴姑娘這般下狠手,王爺便活剮了我,我也救不得。”他迅速取出金針,為已經昏過去的水晶施針。

  “裴姑娘,你是希望水晶招供呢,還是…擔心她說出什么不能說的秘密?”董懷義低著頭,似笑非笑道。

  “大膽!竟敢誣陷本姑娘。”裴綽約陰狠一笑,她揮手就一針,瞬間就洞穿了董懷義的右手掌心,豁開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后者悶哼一聲,摔倒在青石地上,卻不吝冷笑道:“裴姑娘若想置我于死地,好殺人滅口,又何必如此費事。不過…長公主一定會追查此事,直到水落石出。夜王府和明堂,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是嗎?我倒要看看,若錯手殺了一個醫官,會有什么下場。”裴綽約眸中滑過一絲猙獰,她手中長針照著董懷義的眼睛就招呼過去。董懷義左手中的金針已隱匿待發,就在風馳電掣間,哥舒寒一閃身,猛的攥住了裴綽約手腕。

  “董懷義乃御醫局統領,不可擅動!”他緊蹙劍眉,沉聲提示道。

  董懷義冷笑著,用牙齒撕下自己的衣袖,又嚼碎一顆傷藥吐到傷口上,胡亂包扎起來。

  他靠著水晶,淡淡道:“水晶,你被紫涵騙了…”

  水晶聞聽這個名字,猛的睜開眼睛,她決絕道:“紫涵是誰?我不認識他…”

  “他是碧淵殿的首領太監,你給玉妃做貼身侍女之前,就是碧淵殿的粗使宮女吧。怎么會不認識他…想想那個香珮中的麝香。你心知肚明。那邪物并非你用來陷害皇貴妃的,對嗎?而是,有人知道你身懷有孕,卻不想要這個孩子,陷害你落胎…他不會來救你的。你身邊的那兩個宮女,分明也是他安排好的死士,咬死了也要陷害你。總之,不會牽連到他…你仔細想想,究竟是誰在騙你。”董懷義笑得十分凄涼。

  哥舒寒與裴綽約面面相覷。前者半信半疑的緊緊盯住董懷義,心里不禁涌上來一股奇異感覺。

  “其實,不必如此麻煩。將紫涵帶過來驗身,他若并無凈身,便已死罪難贖。若你還不肯承認,我能取你腹中胎血,與紫涵…滴血認親…他更加百死莫贖。水晶,別傻了…你保不住他。而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和你們的孩子…”董懷義側頭,盯住滿眼蘊含眼淚的水晶。后者滿是傷口的唇瓣,不停的抖動著,仿佛內心劇烈的情緒,也要噴薄欲出。

  “哈哈,好一個神醫,竟然還是深不可測的捕快,來人啊,將董醫官的話迅速呈稟皇上,迅速緝拿紫涵歸案!”裴綽約興奮的靠近水晶,用手中長針抵在她抽搐的小腹上,來回的徘徊恐嚇著:“果然,你怕了…竟讓董懷義猜中了…這回,紫涵這混蛋,是真死定了!我定將他碎尸萬段,灰飛煙滅!”

  “住手!”董懷義捂著受傷的手掌,驚呼著撞向水晶。但畢竟晚了一步。只見水晶用盡了全身力氣,猛的將自己的腹部狠狠撞向裴綽約手中的長針,瞬間滑出了巨大不可挽回的傷口,登時血肉模糊。董懷義只抓到了一把滑膩的鮮血。

  “如今,你還如何…滴血驗親?”水晶充滿怨恨的眼眸,死死盯住面前的幾個人,她的口中不斷滑落著鮮血,口齒已經愈加含糊不清:“我…不知道…你們說的什么…我不認識…紫涵。孩子…娘親對不住你…我保不住你的命…便到黃泉之中…陪你…輪回轉世…記住這些惡人的臉,我們做鬼…也不放過他們!”

  “不要…”董懷義瘋狂的抱住水晶,慌張的拿起傷藥送到她口中。但她腹部巨大的傷口已經流出了內臟,根本回天無力。

  裴綽約似乎被這驚變嚇到,她退后了好幾步,小鳥依人般鉆進了哥舒寒的懷中,囁喏道:“我沒想到,她會這么狠…好嚇人啊,阿寒。”

  董懷義狠狠咬牙,他用染血手掌,輕輕闔上水晶死不瞑目的雙眸。又脫下自己的長袍,蓋在她尸身上。他勉力站起身來,眼神犀利而凄涼的瞪著,面前擁抱著的一對男女。

  “裴綽約,你是不是故意,老天知道。你…會遭報應的。”董懷義冷笑著,他搖搖欲墜道:“西涼王,我只想問問你,若…你的王妃也懷了你的子嗣,你…還能看著…一個母親如此慘死嗎…”

  裴綽約從哥舒寒的懷抱中,探出自己蒼白的臉頰,她尖叫著:“他詛咒我,阿寒…他詛咒我們的孩子…”

  董懷義尚未聽清哥舒寒的回答,只覺得眼前一黑,猝然倒地。

  “哥舒寒…你會后悔的…”他輕輕囁喏道,可惜抱著裴綽約的男人,并未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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