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溫亭羽晉升為刑部侍郎,燕皇黎玨便賞了他新的府邸。
溫熙特意攜夫人趕到長安,幫忙將御賜府邸修飾一新,還為溫亭羽配備了隨從與婢女。這最小的兒子終于出人頭地,安身立命了。他們也算放心了。
溫亭羽在宅子里,遣人種滿了翠竹與石斛蘭,并為府邸賜名為,聽瀾軒。這宅院的一草一木,一角一隅,都同他為其取的名字一般,雅致寧靜,韻味悠長。
這一日,明月夜悄悄來到了聽瀾軒。巧的很,溫亭羽這幾日正因為受了風寒,告假在家中休養。
明月夜屏退了想要稟報的大管家,自己提著從汴京,為溫亭羽帶回的清茶禮盒與一方筆洗,悄悄走進他的書房。
屋中,溫亭羽穿了一身月藍色輕緞長袍,內襯牙白的綢衫。長長的發束在頭頂,罩了一頂暗黑織金線的網冠。映襯出面如冠玉,朗目星眸,唇紅齒白的少年如玉,溫朗俊美。
他站在楠木書幾前,正挽著袖子,擎著一只竹刻花鳥紋毛筆,在灑金箋上描描畫畫,眼神專注而認真。
他的身側,站著雪蓮,正在小心翼翼的研磨。她穿著一身鵝黃衫裙,束著雙發髻,各插著一枚玉蝶點翠的金步搖。兩個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十分的賞心悅目。
明月夜微微一笑,輕輕推門而入。屋內燃著迦南香,一線云白,正扶搖而上。
溫亭羽聽見門響,抬頭一望,只見門前站了一位紅衣佳人,唇邊染著淺笑安然,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他心神一動,手腕一沉,筆尖上的余墨滴下,渲染了一團花暈。
但他已經顧不得字畫,扔下手中的毛筆,疾步便迎上去。那一線香氣,也被他驚得東倒西歪,終于散了寧心靜氣的篤定。
“十七,你回來了。”溫亭羽迎上明月夜,接過她手中的禮盒,又拉著她的手徑直走向茶幾。
雪蓮終歸愣了一下。她將溫亭羽扔在一邊的毛筆拾起來,小心的掛好放入筆架,才追到他們兩人身后。不易察覺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流露出半分淡淡的哀婉與無奈。
當她出現的時候,他的眼中便只有她了,一如既往。
“姐姐來了…”雪蓮笑著拿起了紫砂壺,沖洗著幾只茶盞,動作熟練而優美:“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剛剛煮好的金邊玫瑰普洱茶,正好到了第二泡,正是顏色與味道最妙之時,請姐姐嘗嘗吧。”
“雪蓮,給十七別用這俗氣的茶盞,待我取了那宜興海棠盞給她用。”溫亭羽忙不迭的轉身,飛奔而去。雪蓮愣住了,倒茶的動作有些尷尬和遲滯。
明月夜不動聲色,她輕輕按住雪蓮的手腕,示意她繼續,口中溫然道:“我看這個就挺好。兄長總這般孩子氣,不要理他吧。”
明月夜舉起茶盞,小口的啜飲了一下,欣賞道:“雪蓮的茶藝功夫,倒深得兄長真傳。我便沒有耐心,學這些。”
“無礙,你若喜歡,便讓雪蓮到你府上,為你煮茶好了。”溫亭羽舉著一枚海棠紅色的宜興紫砂茶盞,興致盎然道:“這茶盞,是我特意為你選的,倒和你的衣衫最相得益彰了。十七,你穿紅色真好看。”
“那謝謝兄長了,這茶盞我便收了帶回去。留在你這里,我也用不上。”明月夜微微一笑,從溫亭羽手中接過茶盞。
雪蓮感激的笑望著明月夜,細心的為她續上新茶。
溫亭羽撓撓頭,憨厚的笑了:“隨你吧。十七說怎樣,便怎樣。”
明月夜轉身把雕著青色蓮花的木匣,遞到雪蓮手中,輕輕叮囑:“這是加了茉莉花瓣的云溪甘露,你和兄長都適宜。若好喝喜歡,我便遣人到汴京多帶回來些。”
“姐姐給的,都是最好的。亭羽哥哥總舍不得呢。”雪蓮接過茶葉,笑吟吟道。
“這方茶洗,是弈乾宮的老匠人用青玉雕成的。貴在那一雙比蒂蓮花,就著青玉之中的一抹釉紅,可謂巧奪天工。入了水,那蓮花便栩栩如生,含苞欲放,甚至可吐納露珠。”明月夜把筆洗遞到溫亭羽手中。
“這倒是好東西,我喜歡得緊。”溫亭羽打開禮盒,撫摸著那一對并蒂蓮花,簡直愛不釋手。
“雪蓮,你跟亭羽哥哥學畫作詩,可有進步了?”明月夜情不自禁,愛憐的撫摸了下雪蓮的雙發髻。
雪蓮臉一紅,還未答話,卻被溫亭羽不客氣的搶白道:“雪蓮可不如十七聰慧,我教起來實在費力,不說也罷。”
眼見雪蓮低垂下眼眸,銀牙咬住嘴唇,一副受傷的神情。明月夜忍不住伸手拾起果盤中的橘子,直接擲向溫亭羽。后者的額角被擊中,不禁驚聲痛呼。
“你還好意思說,學生學不好,還不是老師不夠用心。”明月夜不吝刻薄道:“算了,算了。既然你教不好,我便找了宮中的名師來教雪蓮。好好羞羞你的臉面。”
“姐姐,不要。雪蓮還是愿意和亭羽哥哥學詩畫。”雪蓮嚇了一跳,趕忙抱住明月夜的手腕,苦苦哀求道。小鹿兒般的大眼睛中,已經盈盈有淚。
“罷了,罷了。宮里那些老腐朽,定會教偏了雪蓮。還是跟著我學吧。亭羽以后更用心教導便是。十七可定期來查驗成績。可好?”溫亭羽臉頰微紅,手中捉住那跌落在桌幾上,骨碌碌亂轉的橘子。
“一言為定。”明月夜背對著溫亭羽,對著雪蓮擠了擠眼睛,后者帶淚而笑。
明月夜拉著雪蓮走到桌幾旁坐定。溫亭羽也坐在她們對面的椅子上。
“對了,亭羽哥哥,關于裴綽約,你查到了什么?”明月夜壓低聲音道。
“這個女人詭異得很。”溫亭羽微微蹙眉:“曾艷絕大常的月影仙子裴綽約,明面上是一家醫館的老板娘,實則裴門的四大殺手之一,擅長雙劍與蠱毒之術,她手中的血債與仇家,一點兒不少。”
“原來,她也擅毒。看不出來…”明月夜眼眸微凜,心中暗有不悅。哥舒寒到底隱瞞了她多少事情呢。
“據說,當年裴綽約確實反出了裴門,為了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哥舒寒,那時他還是一個校尉。裴門對叛徒的手段格外殘酷,從未留下過活口與全尸。甚至家人也都難逃虐殺。所以,裴門往往就是只進不出。后來,裴門因濫殺無辜,被暗夜山莊剿滅。裴綽約便失蹤了。也算武林中一大奇案。”溫亭羽只見明月夜的神情,貌似陰晴不定,有些猶豫不決。
“后面的事情,我大約都知道。在我和哥舒寒大婚之日,突然有了她尚在人間的消息。只是,究竟是誰給了他這份情報?他又如何找到了她,救出了她。這如今還是個謎。他沒說過,我也不便問。但我很肯定,夜斬汐并不知情。”明月夜淡淡道。
“既然有懷疑,為何不開誠布公的談一談。畢竟,你們是…夫妻。”溫亭羽囁喏道:“我總覺得,哥舒寒把裴綽約接進西涼王府,這事做得不妥。”
“若裴綽約真的與裴門余孽有關,那放在我眼皮底下,可比藏在暗處好多了。”明月夜唇角一揚,冷笑道:“恐怕哥舒寒是只緣身在此山中,才會不識廬山真面目。我會收集足夠的證據,證明我的判斷。但愿我錯了,但愿裴綽約只是個普通的婦人…”
“怎么可能普通?這個女人絕對不簡單。她和哥舒寒早有婚約,不管她是不是裴門余孽。她和你,一定是情敵。她肯定不會太喜歡你。或者,想除之而后快,取而代之吧。”溫亭羽吞了吞口水,終歸忍不住點破。
“他答應我,等她病好了,便送她去承都生活。”明月夜強作歡顏。
“姐姐,若那個女人說自己的病,一輩子都不好呢?”雪蓮忍不住搶白道:“我覺得,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分明圖謀不軌。而且,她對哥舒寒勢在必得。你知道嗎,她在西涼王府外招募醫官,打著的就是西涼王側妃的名號。可見,有多無恥。她啊,就是想先下手為強,逼著你承認她的地位。”
“她大概也小覷我了,所以才會想在我回府時,先給我來個下馬威。畢竟,她比我年長了十幾歲,也算老江湖了。可惜被我硬生生給塞回肚子里去了。估計她此刻心里也后悔呢?倒不如先示弱,我一心軟或許…”
“難道你一心軟,會把哥舒寒讓給她嗎?”雪蓮眨著眼睛,好奇道。
明月夜思忖了片刻,苦笑道:“恐怕不會。”
“對啊,那還跟你示什么弱。”雪蓮撇了撇嘴:“而且,她一定覺得自己身后有靠山,才能如此理直氣壯。不會有哥舒寒給她撐腰吧,姐姐。大常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可多得是。”
“胡說,我就不會。”溫亭羽伸出頎長手指,戳了下雪蓮的額角:“你一個小丫頭,懂什么?”
“雪蓮說得甚是。”明月夜站起身來,將茶盞中的冷茶一口喝掉,冷冷道:“走到最后,就看哥舒寒怎么選擇了。我可沒說過,會給他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去考慮這個問題。他若猶豫不決,我會主動離開他。這一次,他若負我,我便至死不會再回頭。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恩斷義絕!”
溫亭羽和雪蓮被明月夜眸中的冷寒,驚愣住,二人面面相覷,竟然無言以對。
正在西涼王府,處理公務的哥舒寒,恰在此時,突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他的手腕一沉,手中的毛筆一歪,竟然心煩意亂的寫錯了筆畫。
哥舒寒把筆扔在桌幾上,悶聲道:“左車,十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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