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絮兒的心口一窒。
她替厲庭深來的?
她是麻煩…
是啊,她現在殘廢在床,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不是麻煩是什么?
葉清秋,她還是真知道怎么說話最傷人。
“滾。”
縱然刻意壓抑著情緒,只一個字,還是透露了她的憤怒和激動。
“別生氣吧,氣大傷身,你耽誤了病情不重要,要是真的在床上賴一輩子,我跟厲庭深不得煩死?”
涼絮兒冷冷看著她,忽而冷笑,“你其實是在害怕吧,如果我真的終生殘疾,你這一輩子也就休想甩掉我了。”
葉清秋眸子微微閃了一下,看著涼絮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淡淡笑。
“這種老賴的話都說的出來你是有多不要臉?可惜了,就算你想終生殘疾,葉家不允許,厲庭深也不允許。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養了幾十年的血脈至親都有不耐煩的時候。你養了厲庭深多少年?你最起碼還有三四十年要活,你覺得他有多大的耐心,能天天守著你照顧你?又或者說…你覺得厲庭深會愛上一個殘廢?”
涼絮兒蒼白的唇劇烈的顫抖著,用力瞪著葉清秋。
句句都刺在心口最脆弱的地方。
“別以為你殘廢了我跟你的賬就算清了,別想著逃,不是挺有骨氣的嗎?哦,就算是你哪天死了,我也要把你從墳地里挖出來鞭尸解恨。”
“吃吧,早點好了或許到時候你也能回敬我兩巴掌,不然可別怪我欺負你。”
涼絮兒咬著牙,視線放到面前擺放整齊的餐點上,她的手動了動,葉清秋冰涼淡漠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
“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會為了跟誰置氣而委屈自己餓肚子。打翻了我會給你重新準備,準備到你肯吃為止,如果你不覺得我煩的話。”
剛剛抬起的胳膊突然頓住。
涼絮兒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無論怎樣,都是葉清秋得逞。
“你在這里影響我的胃口,請你馬上出去。”
葉清秋抬頭看向一旁的護工,“看著她,吃完吃不完都給我發信息報備。”
“好的。”
凉絮兒深吸了一口氣。
葉清秋沒再看她,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然而還沒走兩步,病房門突然從外面打開。
她停下腳步,看到走進來的男人,臉色猛然沉了下去。
居然是秦。
那個被廢了命根子的秦家少爺。
看到葉清秋,他的眸子瞬間涌出一波極端的恨意。
剛剛去洗手間回來的葉澤馬上沖了進來,擋在了葉清秋的身前。
站在葉澤身后的葉清秋斂眉回想剛剛秦打開房門時的表情,伸手將葉澤推開。
“秦少爺身體好些了嗎?”
秦臉色僵了僵,咬著牙瞪著葉清秋。
難堪又憤怒。
葉清秋笑了笑,“秦少爺,您這幅恨不得把誰大卸八塊的態度是不是搞錯對象了?你當初喝多險些欺負的人是我,我還沒有跟您討債呢,怎么感覺倒像是我斷了您的命根子一樣?”
斷了命根子。
這幾個字無疑戳到了秦的痛楚。
“葉大小姐,那天晚上的事實到底是什么,厲庭深真沒跟你說過嗎?!”
葉清秋視線往下壓了壓,“他說什么就能否絕我那天晚上差點被你欺負的事實?”
她說著,抬起帶著淡淡笑意的眸子,“我大概了解秦少爺現在的身體狀況,我挺遺憾的,我們之間的恩怨,我暫且就不追究了。不過還是希望秦少爺能搞清楚狀況,是你自己喝多智昏,對我們涼小姐心懷不軌以至于搞錯了對象,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涼小姐在這件事中可以算得上是最大的受害者,她現在都殘廢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了,秦少爺就不要再為難她了吧。”
這話,一旁的葉澤聽著都覺得假的可以。
秦朝著病床上冷冷看著這里的凉絮兒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慌亂,“我來這里是來探病,不是為難誰。我當然知道絮兒是最大的受害者…”
“是嗎?”葉清秋笑著點頭,“那應該是我誤會了。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走了。”
葉澤全程護著葉清秋離開病房。
“這次的車禍秦沒有參與,所以沒辦法追究他,他一直在這里住院,昨天來過,我沒讓他進去。”
葉清秋雙手緊緊捏著手里的包,指節泛白。
再遇秦,那天晚上發生的混亂像是海水倒流一般涌進腦海,那種無助伴隨而來的極端恐懼,讓她現在只是想到都還止不住的害怕。
“大小姐?”
葉清秋眸子閃了閃,“…這位秦家少爺似乎是真的挺喜歡凉絮兒的。”
葉澤一開始也不大相信,這樣一個紈绔富二代,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突然說對哪個女人動了真感情…
但是現在看來,對凉絮兒…似乎是認真的。
“大概。”
葉清秋冷笑了一聲,“不是大概。整個秦家都岌岌可危,他都能砸錢配合凉絮兒做戲,可見凉絮兒在他眼里,是真的重要。我甚至覺得,這次的車禍,都是秦家為凉絮兒特意準備的。”
葉澤蹙起了眉。
因為很喜歡凉絮兒所以差點把她撞成殘廢?
這會不會太離譜了些。
病房,秦站在凉絮兒床前,一張還算談得上英俊的臉上有心疼和愧疚。
“抱歉,我不知道后果會這么嚴重。”
凉絮兒并不想多看秦,捏著筷子,選擇機械一般地往嘴里塞飯菜。
“秦,成王敗寇,不管他是不是用了手段,可秦家敗了就是敗了,真的有必要趕盡殺絕嗎?他現在什么事都沒有,秦家也已經窮途末路,以前最起碼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現在…你們秦家,一點可能都沒有了。”
秦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額頭上的青筋緊緊繃了起來。
“是他一手策劃把秦家逼上了絕路。絮兒,我跟你說過,不要被他迷惑,他的心狠手辣遠遠不是你能想象到的。我爸說,他從打算踏足影視圈,成立公司那一刻起,就已經把目標放到了我們秦家。
一個剛剛成立的小經紀公司,一個大學沒畢業的毛頭小子…
他就是仗著這些東西讓所有人對他放松了警惕,然后突然又給我們致命一擊,他扮豬吃老虎,手段狠辣無情。我那天晚上不是單純的喝醉酒,我喜歡你也從來沒想過掩飾,如果不是葉清秋突然出現,你覺得那天,是誰會被那個時候的我欺負或者得逞?”
凉絮兒的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
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有想過,但是不敢深想。
不想去相信,這個“可能的真相”到底對她有多殘忍。
“不可能…”
秦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所以也一直沒有跟你講過這件事情。我跟醫生詢問過你的狀況,情況很樂觀,只是過程有些難熬。我今天來就是想要看看你,然后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凉絮兒還是沒抬頭,聲音克制著平淡沒有波瀾。
“你問。”
“你替他擋下那輛車的時候,是真的不惜生命的想要救他,還是只是為了利用這場車禍達到你想要的目的?”
凉絮兒夾菜的動作一頓,終于轉頭看向秦。
“有區別嗎?就算我有目的,那也只是想要得到他。”
秦神色有些悲涼的笑了笑,“不一樣。車禍是個意外,因為我也沒有想到,我爸會一意孤行下了死諜。如果你知道,這次車禍會很嚴重,你還會沖上去嗎?”
凉絮兒沉默了半晌,緩緩放下筷子,仰頭看著他,“你希望得到什么答案?”
秦抿唇,“你應該知道。”
“那就是不會。”
秦靜靜看著她,“我沒想到,你還會敷衍我。”
“不算敷衍,如果我真的死了,我救他還有什么意義?”
秦輕輕點了點頭,“不管是不是真的,這個答案是我想要聽到的。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努力當一個惡人企圖讓我遠離你。我現在…如果不繼續喜歡你,等同于否定了我以前所有的一切,如果能回去也好,但是回不去,那就必須給它一個合理存在的必然理由。”
凉絮兒沒有見過這樣的秦,冷靜就是個偏執的瘋子。
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發抖。
她害怕這個時候的秦。
一無所有,孤注一擲,不知道他會做什么瘋狂的事情來。
葉清秋和葉澤乘電梯到一樓,電梯門剛剛打開,便瞧見了站在對立面的厲庭深。
高大挺拔,沉默冷峻。
看到葉清秋,他的眉心細不可察地蹙了起來。
葉清秋捏著包的手突然松了幾分力道,然后又捏緊,她抬腳走了出來,唇角掛著熟悉的淺笑,“來了?”
厲庭深沉沉盯著她,“你不是最不喜歡醫院,來這里做什么?”
“聽說她又發瘋了,特意帶著午餐過來看看她。”葉清秋如實說,沉默幾秒之后,又淡淡睨了他一眼,“我還沒興趣欺負一個殘疾人,你不用這么擔心。”
厲庭深在葉清秋來醫院沒多久便出現在這里,在擔心什么一旁的葉澤也能瞬間明白過來。
“厲總,大小姐是替你來這里看絮兒小姐的,完全是考慮到你最近工作很忙抽不出多少時間,想讓你輕松一點。”
厲庭深目光頓了一下。
葉清秋低頭整理著脖子上的圍巾,他只看到她的側臉,也能看到她眼角唇角帶著的淡淡笑意。
“她情緒很容易不穩定,你出現在她面前,更大可能會激化她的情緒,也會有可能傷到你。”
葉清秋掀眸淺笑著看他,“我有葉澤在呢。”
“你覺得她一個殘廢會傷到還有人保護的四肢健全的我嗎?”
厲庭深神色沉了幾分,“…她盡快好起來,我才會盡快跟她撇清關系。”
“我知道的呀。”葉清秋雙手揣進了羽絨服的兜里,“所以我忍著惡心來了。”
又是那副樣子。
生氣沒有一開始張牙舞爪的鋒芒,安靜溫和的看起來沒有半分棱角。
可越是這樣,厲庭深越能清晰地感覺得到她來自骨子里的諷刺和反逆。
“午餐吃了嗎?”厲庭深伸手去拉她,一個多禮拜前的教訓他得記著。
然而葉清秋卻側過身避過了他的牽扯,“不管吃沒吃,你現在應該沒有時間跟我一起吃。而我呢,恰好,今天中午也不想跟你坐在一起吃東西。”
被這么直白的駁了臉面,厲庭深的臉色不可能好。
“你信過我嗎?”
一句極平淡的話飄進厲庭深的耳朵里。
短暫的停頓,再定睛,身邊的女人已經離開。
沒有給他任何回答問題的余地。
似乎這個問題,她早就知道標準答案。
葉澤跟在葉清秋身后。
“大小姐,接下來要去哪兒?”
葉清秋上了車,想了一下,神色平淡:“回葉家看看爸爸。”
“好。”
從車子駛進葉家的大門,葉清秋透過車窗看著偌大的莊園別墅,突然覺得很荒涼,有幾棵暗綠色的松柏樹,但也沒有覺得有多新鮮。
葉清秋蹙了蹙眉,本就有些壓抑的情緒又沉了幾分。
下車走近別墅,客廳里空無一人,傭人偶爾無聲地穿梭,就連呼吸好像都是小心翼翼的。
“大小姐,您回來了。”
葉伯聞聲趕過來,一臉驚喜。
“怎么不提前跟我們說一聲呢?”
葉清秋朝著樓上看了看,“我爸呢?”
“剛剛吃完午飯,現在在書房看書,不知道睡了沒有。”
“中午吃了什么?”
“蒸了些蕎面卷。”
葉清秋上樓的動作頓住,站在第一個臺階上轉頭看葉伯,“還有呢?”
葉伯頓了一下,“還有兩個小菜…”
葉清秋蹙起了眉,轉身走下臺階直奔廚房。
冷著臉讓傭人把葉劍云中午吃的東西端了出來。
一盤褐色的蕎面卷還剩一半,兩個盤子,一個清淡的胡蘿卜炒芹菜,一個是兩個顏色的豆制品拼成的涼盤。
她抓著一旁的椅背,掀眸看向周圍的傭人,“這就是你們給我爸準備的午餐?”
傭人嚇地馬上低頭不敢說話。
“大小姐。”葉伯無奈出聲,“先生這兩天口味清淡,點名要吃這些,就算多準備幾個菜,他也不會動。老人吃飯其實很簡單,您不在家,先生說也沒必要餐餐做那么多。”
葉伯為人如何葉清秋再清楚不過,他這么說,她自然不會懷疑。
可是,她從小到大的記憶里,葉家的餐桌上,從來都是滿滿一桌子的菜。
到了書房,葉劍云靠坐在窗戶旁邊的椅子上,手里的書搭在胸口,歪著腦袋,似乎是睡著了。
葉清秋心口突然一酸,眼眶也跟著紅了。
這么大的莊園,如今就只剩他一個主人。
那么大的餐桌,也就有那么一個角落擺放著他吃的幾口簡單的飯菜。
她早早結了婚,戀愛腦一頭死皮白咧非要跟厲庭深住在一起,把他一個人扔在家里。
葉清秋,你真是混賬。
她沒有吵醒葉劍云,輕輕給他蓋上一張毯子,輕手輕腳離開了書房。
葉劍云睡了午覺醒來,下樓看到正在跟傭人商量什么的葉清秋,臉上是難掩的驚喜。
“你這丫頭,怎么回來不告訴我一聲?”
“怎么?你是有什么不能讓我知道的秘密要提前藏起來嗎?”
葉劍云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不會是又跟庭深鬧別扭了吧?”
“哪有那么多別扭要鬧啊。”葉清秋笑著挽住葉劍云的胳膊,走到沙發上坐下。
“他工作忙,我放假又無聊,想家里做的好多好多菜了。爸,晚上叫爺爺一起過來吃飯好不好?”
葉劍云點頭,“這事兒得你跟爺爺說,你說話比我說話管用!”
“好吧,我去說。”
葉清秋一個下午幾乎寸步不離葉劍云。
纏著葉劍云教她下象棋,耍賴悔棋搞得葉劍云哭笑不得。
后來老爺子來,父子倆對峙,她在一旁下賭注,喝著茶吃著點心時不時指揮一下。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觀棋不語,你不要亂指揮。”
一個下午,熱熱鬧鬧,傭人們也放開了手腳忙碌著。
整個葉家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晚餐的時候,葉劍云問厲庭深。
葉清秋說他很忙,趕不回來。
葉劍云蹙眉,多看她一眼,“你們兩個真沒事?”
葉清秋無奈,“您就盼我們點好吧。”
葉劍云只好作罷。
吃完晚餐,葉清秋還是給厲庭深發了條消息。
“我在葉家,今晚不回去睡。”
她還不至于跟厲庭深鬧一出離家出走,夜不歸宿。
畢竟,也不能讓爺爺和爸爸看出點什么來。
厲庭深沒回信息,她也沒特意等。
八點,厲庭深出現在了葉家的門口。
葉清秋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走過去幫厲庭深脫外套。
“你怎么來了?”
“你發信息難道不是讓我來?”
葉清秋將他的外套掛在衣架上,淡淡道:“不是,只是通知你一聲。”
“沒有不得已的情況,夫妻沒有分開睡的道理,我認為你發信息就是在告訴我,今晚我們要一起住在這里。”
話還沒說完,他就將她撈進了懷里,一起走向客廳。
“爺爺,爸,晚上好。”
葉劍云看著兩個親密無間的人,笑了笑,“這幾天辛苦了,吃晚餐了嗎?”
“還沒。”
“那快去,讓傭人重新做幾個菜,清秋,你去安排。”
葉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