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時候,厲氏兄妹都因中了李福達的毒沙掌而受傷,不過厲飛沙所受的傷較輕,經過謝二劍的救治后,又將養了一個來月便完全康復了,倒是妹妹厲曼紗的傷勢嚴重,至今還沒完痊愈,依舊得臥床休息,如今還留在陵水畔的香山上養傷。
話說厲飛沙倒是個知恩圖報之人,當初因為韃靼第一猛將巴泰掃蕩草原上的馬賊,他不得不率眾投奔了香山,傷好之后,為了報答薛冰馨,他率領底下的弟兄加入到薛冰馨麾下效力,此刻就在軍中。
薛冰馨離開了帥帳后,便親自前往把厲飛沙找來了,后者聽聞竟是徐晉找自己,不由心事重重地來到帥帳外,他之所以加入薛冰馨麾下效力,完全是為了報恩,并沒有接受朝廷招安的意思,而且他還打算待明軍勝利班師后,便率著弟兄離開,繼續過那無拘無束的馬賊生活。
且說厲飛沙進了帥帳,向著端坐在案后的徐晉抱了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厲某見過靖國公。”
厲飛沙在徐晉面前行江湖之禮,并且自稱為厲某,意思很明顯,并不承認自己是對方的部下。
徐晉也不以為意,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厲當家客氣了,請坐吧。”
厲飛沙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厲某只是一介草莽,怎敢在靖國公面前安坐,不知靖國公相召有何賜教?”
徐晉聞言也不勉強,淡笑道:“賜教說不上,本國公只是有一事向厲當家請教而已。”
厲飛沙心里不由暗暗嘀咕了,難道這位把自己召來不是為了招安?于是拱了拱手道:“靖國公客氣了,有什么事盡管問便是。”
徐晉不動聲色地道:“不知厲當家認不認識一個叫厲阿四的人?”
厲飛沙面色微變,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搖了搖頭沉聲道:“某家不認識。”
徐晉把一沓案卷丟到桌面,淡道:“那倒是巧了,這個厲阿四是陜西慶陽府安化縣的一名馬戶,其膝下有一兒一女,名字也叫厲飛沙和厲曼紗,后來因為帶頭殺官造反,被官府擒殺,他的一雙兒女卻是不知所蹤,據聞已經遁出塞外,在賀蘭山附近落草為寇。”
厲飛沙渾身一震,目光凌厲地盯著徐晉道:“你派人調查我?”
徐晉淡然一笑道:“這么說,你承認了?”
厲飛沙面色變幻,雙膝微微彎屈,隨時準備飛撲上前,不過猶豫了片刻,最后長嘆了口氣道:“沒錯,你說的厲阿四正是家父。常言道苛政猛于虎,大明的馬政就是不折不扣的苛政,地方稅官更是吃人不吐骨的饕餮,激起民變都是你們這幫狗官逼的。”
徐晉竟然不生氣,淡然道:“其實大明的馬政并不算苛刻,地方稅吏借機盤剝百姓倒是事實,不過,拿錢辦事的叫貪官,拿錢不辦事才叫狗官,除了貪官和狗官,大明還有很多好官和清官,不能一桿子打沉一船人。”
厲飛沙不禁目瞪口呆,他本以為徐晉會惱羞成怒,誰知竟說出這么一番耐人尋味的話來,所以愕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冷笑道:“十個當官九個貪,不過,不可否認,靖國公你確是個好官,這些年為大明百姓干了很不少好事實事,譬如清丈土地,譬如推廣種植紅薯等高產作物。大明能有今日的國泰民安,兵強馬壯,全賴靖國公。”
徐晉搖了搖頭道:“你錯了,大明能有今日的強盛,并非徐某一人之功,徐某也沒這個能耐,那是當今天皇上英明,百官忠誠團結,將士勇猛殺敵,黎民勤奮勞作的結果。”
厲飛沙撇了撇嘴,顯然對徐晉這種打官腔十分不屑。
徐晉也不以為意,繼續道:“有道是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丑,大明縱然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終究是生養你的故國。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沒有國何來家?作為一名華夏兒郎,國家若不好,咱們應該努力去建設他,而不是去仇恨,去破壞她。若山河破碎,國家羸弱,咱們華夏百姓只會飽受外族的蹂躪欺凌,本國公這次率兵北伐韃靼,何嘗不是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
厲飛沙皺了皺眉道:“靖國公能言善辨,可惜某家只是個快意恩仇的江湖莽漢,聽不懂那些大道理,靖國公也不必多費唇舌了,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徐晉皺了皺劍眉,看來厲飛沙對官府的成見很深,想要“曉之以理”顯然不太可能了,那就只能“動之以情”了。
徐晉拔出腰間的雙管燧發手槍擱在案面上,厲飛沙不由面色微變,暗暗慶幸剛才沒有飛撲上去,否則可能已經挨槍子了,難怪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家伙敢單獨召見自己,原來是有所恃。
徐晉拿起燧發手槍對準了厲飛沙,淡淡地道:“以厲當家的功夫,不知能不能躲得過子彈?”
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厲飛沙不禁頭皮陣陣發麻,面對死亡,真正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又有幾人?
正當厲飛沙心臟撲通撲通亂跳時,徐晉卻又放下了燧發手槍,微笑道:“厲當家是條漢子,不怕死,可是你的妹妹,你手底下的弟兄,難道都不怕死嗎?”
厲飛沙雙眉一挑,既驚且怒,沉聲道:“你想怎么樣?”
“自古官匪不兩立,官遇著匪,自然是統統剿滅,還天下一個太平了!”徐晉淡道。
厲飛沙面色變幻,拳頭再次捏緊了,卻聞徐晉話鋒一轉道:“不過,你父親厲阿四的案情,本國公已經著令錦衣調查清楚了,罪無可恕,但情有可愿,再加上你們兄妹雖然落草為寇,但一向只在長城之外活動,未傷及我大明百姓,所以本官可對你們兄妹網開一面。”
厲飛沙警惕地盯著徐晉道:“靖國公不用拐彎抹角了,你到底想怎么樣?給個痛快吧!”
徐晉輕拍了一下桌面道:“好,厲當家果然快人快語,本國公要你到捕魚兒海干老本行,地盤越大越好,什么時候全部霸占了那兒,便算完成了任務,朝廷自此赦免你們兄妹二人。”
厲飛沙不由恍然大悟,原來徐晉看上了捕魚兒海,又不想大明官方出面,所以派自己這個山大王去霸占地盤,這些當官的果真陰損。
別看厲飛沙剛才口稱“要殺要剮,悉隨尊便”,那只是出于人在屋檐下的無奈而已,如果能好好地活著,誰又愿意去死呢?更何況被朝廷赦免,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大明境內活動,給父母上墳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厲飛沙仔細衡量了片刻,沉聲道:“好,這買賣我干了,不過某家麾下的人手不夠,裝備也不夠。”
徐晉淡道:“裝備本帥可以適當提供一些,但是人手得你自己想辦法。”
厲飛沙聞言爽快地點了點頭,朝廷不派人更加好,省得到時礙手礙腳的,不過為了防患于未然,厲飛沙還是多提了一句道:“某家拉多少人馬沒限制吧?”
“你有本事的話,拉起十萬人馬也沒問題,反正把整個捕魚兒海霸占下來就行,地盤越大越好。”徐晉淡定地道,似乎絲毫也不擔心厲飛沙日后坐大。
厲飛沙不由露出佩服之色,此子果然是做大事之人,這份胸襟和自信非常人能及。
“靖國公就不怕某家帶著一眾弟兄趁機逃走?”厲飛沙又試探道。
“你能逃得到哪里?”徐晉輕描淡寫地反問了一句,無形中透露出強大的自信。
厲飛沙不由瞳孔一縮,以明軍的強大,這天底下,就連俺答都難覓藏身之處,更何況是自己。
徐晉揮了揮手道:“去吧,準備好便出發,至于武器裝備,王林兒將軍會給你們準備好,另外,為免引起那些部落的疑心,到時本帥會派一支軍隊配合你,你們就偽裝成被明軍驅逐到那的。”
“好,就這么辦!”厲飛沙對著徐晉拱了拱手,轉身行出了帥帳。
雷鈞和薛冰馨此刻正在外面等候,前者見到厲飛沙終于行出來,急忙迎上前問道:“厲大哥,徐晉找你干嘛?是不是要招安咱們?”
厲飛沙瞥了薛冰馨一眼,搖了搖頭道:“老雷,這事咱們回頭再說,現在麻煩你走一趟香山,把曼紗接來。”
雷鈞一臉疑惑,不過也沒多問,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薛冰馨歉然地道:“厲當家,對不住,大帥是不有點強人所難…”
厲飛沙抬斷道:“不怪他,大明能有這樣的官員是大明的福氣,是大明百姓的福氣,況且,不過是干老本行而已,去哪不是干,別忘了,某家身上流的也是華夏兒郎的血液,就當給國家做點貢獻吧。”
薛冰馨聞言心中稍寬,事實上她是不同意徐晉以這種手段逼迫厲飛沙做事的,拱了拱手道:“那厲當家保重。”
厲飛沙深深看了薛冰馨一眼,抱拳道:“萍蹤聚散,江湖路遠,薛當家…噢,徐夫人保重。”
薛冰馨俏臉微紅,再次抱拳一還禮,厲飛沙翻身上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