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年十月初三夜間,一股從西伯利亞席卷而至的寒流橫掃了大明北部,陜西、山西、北直隸多地普降大雪,氣溫急轉直下,幾乎滴水成冰。
夜色如墨,盡管屋外北風怒吼,大雪紛飛,但是大理寺卿張璁的府中卻是來了客人,分別是詹事府少詹事桂萼,戶部左侍郎嚴嵩。張璁和桂萼的關系就不消說了,二人均是靠議禮發家的新貴派,關系十分鐵,而嚴嵩則是走了張璁的路子才爬上高位的,前不久還聯手欲置徐晉于死地,所以這三位均是利益緊密聯系的政治同盟。
話說自從楊廷和去職后,楊黨分崩離析,以張璁桂萼為首的新貴派可謂是占盡了上風,在朝堂中壓得護禮派官員喘不過氣來,甚至差點把徐晉給置之死地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徐晉不僅命大逃過一劫,還因為俺答兵圍京城而咸魚翻身,被皇上任命為直隸總督,兼拜平虜大將軍,說是手握全政大權也不為過。
如此一來,張璁和桂萼等新貴派自然就不淡定了,因為如果徐晉擊退了韃子,成功勤王救駕,立下不世奇功,必將更受皇上的寵信。要知道徐晉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當他強勢回歸朝堂之日,恐怕就是自己等人敗亡之時了。
正所謂官場險惡,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被壓倒就代表滿盤皆輸,輸掉全副身家性命。試問張璁桂萼等人如何能淡定,如何能甘心眼睜睜地看著徐晉強勢回歸?
客廳內燃著兩只火爐,暖意融融,杯中的黃酒也是溫的,但是氣氛卻是有點冷。嚴嵩輕咳了一聲,打破沉默道:“這一場大雪倒是來得及時,聽說楊閣老已命人往城墻上澆水成冰,這下韃子要打進來就難上加難了。”
張璁搖頭道:“內城不比外城,沒有護城河阻擋,韃子十幾萬大軍要是不計傷亡地強攻,內城估計守不了一天。”
嚴嵩輕咳了一聲,故作訝然地道:“既然如此,韃靼人今日為何主動求和?”
桂萼捋了捋頜下稀疏的胡子,有點賣弄地道:“本來今日早上俺答還在強攻的,結果博迪大汗一到便停止了進攻,還主動派出使節求和,很明顯博迪大汗和俺答之間有分歧。”
張璁點頭道:“據說達延汗死后,韃靼各萬戶的首領對繼任大汗并不是言聽計從,尤其是右翼三萬戶,如今俺答收編了鄂爾多斯部,想必更不把博迪大汗放在眼內了,彼此有分歧,甚至是爭斗也不足為奇。”
嚴嵩目光一閃道:“如此說來,博迪大汗主動求和是因為要整俺答?”
桂萼哂笑道:“這還不明顯嗎,俺答眼看就要破城了,博迪突然來這一招,不僅阻止俺答,還名正言順地把好處都攬了,不得不說此計高絕,如此看來,這位博迪大汗倒是個手腕高明的,要不就是身邊有高人指點。”
嚴嵩撫掌道:“此手段確實高明,這么說,博迪大汗應該不是使詐,而是確實要跟大明和談,如今皇上滿足了他的要求,他應該會信守承諾退兵吧?”
張璁和桂萼均是高明的官場老手,那會聽不出嚴嵩話中試探的意味,前者淡道:“勉庵不妨直說,出得你口,入得吾等之耳便是!”
嚴嵩輕咳了一聲道:“正如秉用兄所講,韃子如果全力攻城,內城怕是守不了一天,與其伸長脖子盼徐晉來救,不如咱們勸皇上接受博迪大汗的條件,如此既可退敵保存自身,又可避免徐晉…”
嚴嵩說到這里便打住了,大家都是老鳥,有些話不用說透,大家都懂。
桂萼搖了搖頭道:“韃靼人的條件太苛刻了,單是以公主和親這一條,估計皇上便不會答應,更何還要賠償五百萬兩銀子,這筆錢幾乎能把國庫給掏空了。誰若敢勸皇上接受韃靼大汗的條件,恐怕馬上就要人頭落地。”
嚴嵩聞言不由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沉默不再言語,死道友莫死貧道,他可以出主意,但絕對不當出頭鳥。
這時,張璁卻是若有所思地道:“其實…倒是不妨一試的!”
桂萼皺眉道:“秉用兄,此事非同小可,即使僥幸成功,恐怕也會在青史留下罵名。”
張璁淡然道:“歷史都是勝利者書寫的,《武宗實錄》不也是楊廷和負責編撰的嗎,好壞還不是筆桿子一揮的事。”
桂萼和嚴嵩對視一眼,前者有點艱澀地道:“那誰來挑這個頭?”
“刑科給事中周玉繩!”張璁淡然地道。
桂萼和嚴嵩不由會心一笑,沖鋒陷盡自然是這位過河卒子先來了,當時彈劾徐晉也是這貨充當急先鋒,如今徐晉咸魚翻身,最慌的恐怕就是這位了,反正債多不壓身,若是能勸得皇上接受博迪大汗的條件,那徐晉這個大將軍便派不上用場了。徐晉不坐大,對周玉繩來說也是件好事,這家伙若是知趣,應該不會拒絕當這只出頭鳥才是。
這邊張璁、桂萼和嚴嵩大人在密議著,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內,剛閑下來的陸炳卻是坐立不安,因為昨天凌晨他已經派了兩人潛入徐府,試圖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藏身在徐府的韓大捷,徹底解決掉這個隱患,然后直到現在,他派出去的兩人都沒有返回,就好像石沉大海一般。
陸炳料定這次行動已經失敗了,此刻正是惶惶不安,生恐被謝小婉抓住了把柄,跑到皇上面前告他一狀,所以陸炳不僅加派了人手盯緊徐府,在皇宮各處門戶加派了錦衣衛盯著,防止謝小婉入宮面見皇上。
嘉靖帝四年十月初三,夜幕下的京城大雪紛飛,如此惡劣的天氣,不少朝官和勛貴便卻相互走動得十分頻繁。
俗語有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今這種危在旦夕的形勢,雖有忠臣如楊一清費宏等愿與君國共存亡,但亦不缺想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的利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