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時許,一輛馬車從香山別院駛了出來,順著官道往京城的方向駛去。徐晉掀起車窗的簾子往外望,看著漸被拋在后面的香爐峰,不由感慨那幫家伙的“節操”都碎一地了。
話說今天參加賞春文會的十名舉子,除了徐晉之外,就連之前提前出局的狂生陸鈛都留下來過夜了,而且都被按排了美女侍候。費懋中這小子現在恐怕正在享受桂香兒的搓澡服務吧;至于大師兄衛陽,估計正在和蘇小小“彈琴弄簫”呢;而朱紈會不會正趴在那名美女蛇一般的胡姬身上舞劍?
徐晉放下窗簾,回頭看了一眼和自己并排而坐,但卻好像隔著一條楚河漢界的小蝶姑娘,不禁有些啞然,或許在其他人看來,自己才是最沒節操的一個吧,別人只是留宿一晚,而自己卻“打包”了一個帶走。
小蝶原名叫蕭玉蝶,在寧王妃婁素珍還待字閨中時便跟隨侍候了,后來陪嫁到寧王府,當然并不是通房丫環,當時只有七歲的她只是個低級的掃地丫頭而已,沒有當通房丫環的“福氣”。不過,小蝶聰明伶俐,模樣也長得周正,漸漸得到婁妃的賞識,最終成為婁素珍身邊的心腹大丫環。
小蝶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放在古代已經算是老姑娘了,本該早就嫁人養兒育女了,但由于婁妃倚重她,一直沒舍得放她婚配,再加上小蝶自己也想留在婁妃身邊多侍候幾年,一來二去便耽擱了。
本來去年婁妃已經有給小蝶配婚的意向,但隨后寧王起兵造反,緊接著失敗被抄家,婁妃也縱身跳入鄱陽湖中自盡,配婚的事自然就不了了之。此后,小蝶被關押在南昌的府衙大牢,接著又隨同寧王一起被押解北上,在金陵停留了數月,最后和其他宮女一起送往京城,沒籍教坊司。
所謂教坊司只是官辦的青樓罷了,國朝定鼎至今,不知多少官家太太,閨閣姑娘在此淪為男人的泄欲的玩物,上吊而死的不知凡幾。小蝶本以為自己的下半生都要在教坊司中屈辱地渡過了,沒想到因為參加一場文會,命運卻迎來的轉機,徐晉的一句話就輕松地把她從深淵中救了出來。
此時,小蝶見徐晉向她望來,下意識往車窗靠了靠,讓彼此之間那條“楚河漢界”更加寬一些。盡管知道徐晉向魏國公討要自己不是為了做齷齪事,但小蝶還是有點羞赧局促,自小到大,她還沒和一個成年男子孤男寡女地同坐一輛馬車。
徐晉微笑道:“小蝶姑娘不用緊張,魏國公已經答應替你贖身,并銷掉在教坊司的樂籍,以后你就自由了。”
小蝶看著眼前笑容溫和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雜,婁妃信佛,她自然也信,或許正是自己當年種下的善因,如今終得善果吧。
“謝謝徐公子!”小蝶眼圈有點微紅。
徐晉微笑道“客氣了,當年要不是小蝶姑娘相助,在下恐怕也沒辦法離開寧王府,這份恩情在下一直銘記于內。對了,小蝶姑娘可有親人投靠?”
小蝶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抹慘然,她是婁家的家生子,如今婁上下也被牽連抄家了,她還已經沒地方可去。
徐晉暗嘆了口氣,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政治斗爭都是殘酷無情的,只是在古代更加野蠻罷了,輕道:“小蝶姑娘若沒地方可去,那便暫時在我家住下吧,等以后有了可去的地方再跟我講。”
小蝶感激地點了點頭,兩人沉默了片刻,小蝶又忍不住低聲道:“徐公子…奴婢有件事想請教你的。”
“說吧!”徐晉微笑道。
“婁妃娘娘投水前囑咐奴婢,日后若有機會見著徐公子便替她問一問,那首詩她寫得對不對?”小蝶提起舊主,眼淚不由盈了眶,婁妃當日縱身跳湖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徐晉不由嘆了口氣,婁妃那首絕命詩已經流傳開了,而且就在婁素珍跳湖后的三天,她的尸體也在贛江下游找到。
按理說,婁素珍跳湖自盡,尸體應該會順水漂流到鄱陽湖深處,甚至是下游的長江,但尸體卻偏偏倒漂回贛江。于是婁妃生前規勸丈夫不要造反,死后也不肯同流合污的說法便流傳開了,于是王守仁收斂了婁妃的尸體厚葬,還給她立了牌坊。
“畫虎屠龍嘆舊圖,血書才了鳳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盡當年淚點無?”徐晉輕吟出全詩,輕嘆道:“寫得對,確是這樣!”
小蝶面色微白,看著徐晉的眼神明顯流露出一絲敬畏。因為徐晉說過這首詩是他夢到的,也就是說寧王沒造反之前徐晉已經預知了結局。與其說古人敬畏鬼神,還不如說是敬畏未知,徐晉這種“預知”能力,自然讓小蝶覺得惶恐。
徐晉看小蝶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被當成“怪物”了,當然,對于大明朝的人來說,自己本來就是一個穿越時空而來的怪物。
徐晉沒再理會小蝶,合上眼睛假寐,奔波折騰了一天,實在有些困了。
香山別院。一間裝璜得古色古香的雅間內正炭火熊熊,暖意融融。魏國公徐鵬舉、英國公張倫、武定侯郭勛這三名勛貴正在雅間內喝酒閑聊。
一名穿著暴露的女子正在紅泥小火爐旁幫忙溫酒,藍寶石一樣的眼睛,白皙扎實的兩條長腿,翹tun混圓,峰巒高聳,正是之前在牡丹園跳舞的胡姬。
這名胡姬并不是某家青樓的紅牌,而是武定侯郭勛的一名小侍妾,今天只不過是客串演出罷了。胡姬名字叫索娜,瓦刺人,前年被山西一名富商送給了郭勛。
索娜精通舞蹈,身體柔軟無骨,能夠輕松擺出一些高難度的體位,特別是那雙有力的長腿,閨房中能讓男人銷魂得欲罷不能,所以極受郭勛的寵愛。
然而寵愛歸寵愛,侍妾終究是侍妾,再加上血統問題,胡姬在侯府的地位并不比府里的婢女們高多少,從郭勛答應其今天客竄出場就可見一斑。
“我還以為徐晉那小子是柳下惠,嘿嘿,沒想到還真是喜歡嫩牛吃老草!”武定侯郭勛一邊喝著酒一邊道。
英國公張倫那雙眼睛在胡姬身上肆無忌憚地流連著,正琢磨著一會向郭勛討過來玩弄些日子,聞言打趣道:“那小子估計是缺少母愛吧!”
魏國公徐鵬舉不由有些好笑,當時徐晉拒絕留宿,他還以為此子不好女色,又或者確實是懼內,結果轉眼間,徐晉竟然向他索要那個二十七八歲的“老女人”蕭玉蝶,讓在場所有人都大跌眼鏡,楊纖纖和孿生姐妹花都郁悶死了。
蕭玉蝶只是教坊司中一名普通女子罷了,魏國公也樂得顯示自己的慷慨大方,所以痛快地答應了徐晉的要求,并表示會出面向教坊司贖人,銷掉蕭玉蝶的樂籍,而且人也爽快地交給徐晉帶走了。
郭勛灌了口酒,沉著臉道:“不過話說回來,徐晉這小子確實有幾分才學,這次若讓他考進二甲前十就不妙了。”
張倫愕然道:“為什么?”
郭勛鄙夷地翻了張倫一眼道:“二甲進士前十有資格被選為翰林庶吉士,就那小子如今的年紀,以后入閣的可能很大,如果到時推行他那套清田莊,降勛爵的主張豈不糟糕?”
張倫這才恍然大悟,如今官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閣,而翰林庶吉士被稱為儲相。所謂儲相,顧名思義就是儲備宰相,日后是有機會入閣輔政的。
而按照慣例,殿試三鼎甲(前三名)會被當場授予翰林修撰和翰林編修的官職,將來入閣拜相的可能很大,而二甲進士的前十名也可參選庶吉士,進入翰林院中實習,成為未來的儲相。
正因為如此,郭勛擔心徐晉考進二甲前十,將來推行他那套對勛貴不利的主張。
魏國公徐鵬舉淡笑道:“徐晉考進二甲進士的可能不大,就連接下來的會試能不能過都難說。”
郭勛心中一動,問道:“老徐是不是收到什么風聲?”
徐鵬舉啜了口酒淡然道:“這次主持會試的是梁儲和石珤,石珤這老家伙就是茅廁里面的石頭,對皇上繞過科舉直接欽點解元的做法不滿。而且,傳言首輔楊廷和也對此頗有微詞,所以,就算徐晉僥幸進了殿試,名次也肯定會被壓著,想進二甲前十,難!”
郭勛聞言幸災樂禍地道:“但愿這家伙連會試也過不了!”
張倫不以為然地道:“老郭,你這是杞人憂天了,就徐晉那套說說可以,真要推行他推行得了?簡直就是找死,楊廷和也不敢冒這天下之大不韙。”
郭勛想了想,也覺張倫說得在理,捋著胡子點頭笑道:“說的也是,看來我確實杞人憂天了!”
張倫打了呵欠道:“不聊了,本國公得去休息一會,老郭,你這名胡姬借我使使!”
郭勛鄙夷道:“早知你小子垂涎三尺了,想要可以,拿你屋里的那倭國美人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