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寧王密鑼緊鼓地籌備造反,養軍隊和制造武器都是極為燒錢的事,更何況還要大量的錢財賄賂朝中的權貴。
所以為了掠奪才富,寧王無所不用其極,侵吞強占民田官田數以百萬計,他還勾結盜賊,一方面指使盜賊四處搶掠財富,一方面又利用他們打擊不肯依附的地方官。
所以搞得江西境內民不聊生,地方官員也是人人自危。
正因為寧王名聲太壞,所以肯投靠他的的人才極少,這么多年來就一個落第的舉人劉養正真心為他效力。
寧王顯然也意識到打江山光靠一群盜賊是不行的,所以近來便加大了網羅人才的力道。
今天的晚宴,寧王世子便是來網羅人才的,首要目標自然是徐晉。
然而,徐晉一開口便稱費宏為師,以門生自居,語氣充滿對費宏的尊敬,半點也沒有“感念”自己助他成為案首之恩,所以寧王世子朱大哥便不高興了。
要不是來上饒縣之前,劉先生再三叮囑他要禮賢下士,以他平時跋扈的脾氣,說不定當場就發作。
太監賴義笑嘻嘻地道:“噯喲,原來徐公子是費閣老的門生啊,這就難怪了,費閣老當年連中三元,十三歲就中了秀才,乃我朝鮮有的神童。果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欽差郭子瑞瞟了一眼臉色不好看的寧王世子,心里不由暗暗嘀咕了,他本以為陸康點的案首,肯定已經依附了寧王府,沒想到竟然不是,嘿,這倒是有趣了,笑著附和道:“賴公公說的倒是,徐小友沒加冠,應該還沒成年,這便拿下了府試案首,又一神童矣!”
“郭大人,賴公公謬贊了!”徐晉謙虛地道。
旁邊的蔣方捷聞言很是不爽,但稱贊徐晉的是兩名欽差,他如何敢反駁。
陸康顯然也察覺了寧王世子的不悅,于是立即便又介紹道:“這位是貴溪縣的蔣方捷,本次府試的榜眼,也是一位才學過人的俊才!”
蔣方捷連忙站起來,謙虛地道:“府臺大人謬贊,學生愧不敢當,借此機會向世子殿下,兩位欽差大人,還有府臺大人敬一杯!”
蔣方捷把世子殿下放在欽差之前,很明顯是在拍寧王世子的馬屁。
果然,寧王世子朱大哥繃著的臉頓時露出了微笑,端起酒杯回應,兩名欽差也笑著舉杯。
陸康暗松了口氣,樂呵呵地道:“來,共同舉杯,祝諸位才俊八月份的院試折桂!”
徐晉也跟著舉起酒杯,這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酒過三巡,氣氛似乎融洽了許多,寧王世子站起來大聲道:“我父王壽誕將近,正好今晚廣信府的才俊齊聚,本世子欲借花獻佛。
諸位才俊可愿意為我父王寫一篇祝壽的詩詞?不管寫得好不好,本世子均賞紋銀十兩,若是寫得出彩被選中,本世子重獎一百兩銀子。”
此言一出,瞬時全場竊竊私語!
欽差郭子瑞捋須微笑道:“世子真是孝心可嘉!”
太監賴義皮笑肉不笑地道:“世子今日懸賞為王爺購賀壽詞,他日必成文壇佳話啊!”
“正是正是!”陸知府連連附和。
徐晉劍眉皺了皺,今晚的主菜來了,為寧王求賀壽詞只是表面的,實則是讓在場的書生選邊站隊,只要為寧王寫了賀壽詩,那便等于依附了寧王府,白紙黑字被捏著,這可是把柄,日后寧王造反,這些書生即使不跟隨,這些詩詞落入朝廷的手中,同樣會被追查牽連,即使最后沒被殺頭,恐怕仕途也玩完了。
所以說,寧王世子這一招不可謂不陰險,而且很管用。
在場的考生能通過府試,都是智商在水平線上的一批,自然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所以只是交頭接耳地討論,卻沒有人敢響應。
寧王世子朱大哥本來還是一臉笑意的,此時臉上的笑臉漸漸斂去了,心中生出一股怒氣,這群酸儒,本世子已經把架子放得夠低了,竟然給臉不要臉。
寧王世子朝陸康使了個眼色,后者連忙笑吟吟地道:“徐晉,你是本府的案首,詩才更是名聲在外,不如你先獻一首助興?”
徐晉煞有介事地道:“府臺大人,學生今晚文思枯竭,實在想不出好詩詞,還是讓其他人來吧!”
現場頓時哄的一聲,有人偷笑,有人低聲叫好,偷偷地豎起大拇指:“徐案首好樣的,不畏強權,真君子,真英雄!”
徐晉的那竹石卜算子詠梅游元宵都是傳世的上佳詩詞,如今已經傳揚開去了,甚至連青樓那些姐兒也譜了曲兒傳唱,尤其是那首游元宵,不知癡了多少閨中少女。
所以在場沒人相信,以徐晉的詩才,會寫不出區區一首賀壽詩詞來。
寧王世子臉色黑了起來,目光冰冷地盯著徐晉,然而這并沒卵用,徐晉根本沒看他,只是神色平靜地坐著。
徐晉不是白癡,明知寧王日后會造反,結果是九族全誅,他又怎么肯跟寧王扯上關系,還把白紙黑字的證據送給人家。
所以無論寧王世子的眼神有多兇狠,今晚他是絕對不會給寧王寫賀壽詞的,他就賭寧王世子不敢公然行兇,這里畢竟不是他的封地南昌。
這時,蔣方捷站起來道:“呵呵,我看徐晉也是徒有虛名之輩,連一首賀壽詩詞都作不出來,學生不才,愿意為王爺獻上賀壽詩詞一首,拋磚引玉,請大家斧正!”
寧王世子面色稍松,點頭道:“為蔣公子備筆墨!”
很快便有下人搬來了書案和文房四寶,蔣方捷灑然地離席,行到書案前開始動筆。
在場的考生有人上前圍觀,有人坐在原座表示不屑和鄙夷,徐晉自然安坐著,淡定自若。
不得不說,蔣方捷的才氣還是有的,很快就寫好了一篇祝壽詞滿江紅,贏得一片喝彩聲。
“好,蔣公子高才,賞銀一百兩!”寧王世子滿臉笑容地大聲道。
話音剛下,一名侍女便端著一塊托盤行出來,上面擺著十塊銀錠,每錠十兩銀,現場頓時響起一陣驚呼聲。
要知道一百兩銀子是什么概念?相當于十萬RMB啊,這樣一大捆錢拿出來,那視覺沖擊力可想而知了。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使磨推鬼,重賞之下,立即又有幾名考生躍躍欲試,寫一首詩詞就有一百兩銀子,這絕對是眨眼暴富,意志不堅定的自然都心動了。
接連幾名考生上前獻詞,均獲得了十兩到五十兩不等的賞踢,于是便有更多人跟風了。
徐晉不禁暗搖了搖頭,這就是人為財死,死為食亡,人的目光有時跟鳥一樣短淺,為了一百兩銀子丟掉前途,甚至性命,值嗎?
寧王世子見到已有十幾人獻詩詞,不禁春風得意起來,世上沒有錢辦不到的事,如個有,那就是錢沒給夠!
“徐晉,如果你獻上賀壽詩詞一首,本世子便賞銀三百兩!”寧王世子微笑道。
此言一出,全場目光都投向徐晉,蔣方捷既羨慕又妒忌,憑什么世子殿下這么重視他,難道本人的才學真不如他?
徐晉忽然站起來道:“謝過寧王世子好意,在下愿意為王爺獻上賀壽詩一首,不過賞賜就不必了!”
寧王世子大喜,哈哈,就知道沒有錢辦不到的時,錢給到位了,任你鐵打的羅漢都動搖,笑著大聲道:“來,本世子親自為徐案首磨墨!”
朱大哥自動把徐晉的后半截話忽略,只以為他是故作清高,到時私下里把三百兩塞給他,絕對很爽快地收下。
在場沒有動的考生都露出了鄙夷之色,徐咬定還是動心了,還千磨萬擊還堅韌呢,沒有半點骨氣,而且還貪財!
信江書院幾名同窗都羞愧地低下頭,太沒面子了!
徐晉絲毫不理會四周復雜的目光,行到書案前提筆刷刷地畫起來。
眾人都不禁傻了眼,徐晉這是干啥?畫畫嗎?
寧王世子皺了皺眉,不過也很好奇徐晉想干什么,于是便靜靜地看著。
徐晉以前學過素描,雖然現在用的是毛筆,但還是寥寥幾筆就把一幅簡意畫了出來。只見圖上畫的是一名挑柴的樵夫,正挑著一大擔柴從山上下來,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正在大家都不明所以時,只見徐晉又在旁邊開始題詩:采樵圖 婦喚夫兮夫轉聽,采樵須是擔頭輕。昨宵雨過蒼苔滑,莫向蒼苔險處行。
徐晉寫完后郎聲把全詩誦了一遍,然后拱了拱手道:“這幅采樵圖有勞世子殿下獻給王爺,在下不勝酒力,告辭!”說完徑直離開。
全場死一般寂靜,徐晉這首詩根本不是什么賀壽詩,而是一首勸諫詩,而且還是以婦人語氣勸諫丈夫的詩。
“昨宵雨過蒼苔滑,莫向蒼苔險處行。”
這分明是提醒寧王不要鋌而走險,要不然準摔個四腳朝天,又或著餓狗搶屎啥的!
“徐咬定好大的膽子,竟然獻這樣詩,嫌命長了嗎?”
而更多的人卻是暗暗叫好,有些中二青年甚至激動得熱血上涌,驀地站起來,跟著告辭離開。
“在下不勝酒力,告辭!”
“在下不勝酒力,告辭!”
信江書院的幾名同窗站起來便走,咱們雖然比不得徐案首的才學和勇氣,但表明態度還是可以的,絕不能讓徐案首一個人獨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壯哉!
瞬時間,幾乎所有考生都走光了,只剩下那十幾名獻了詩的考生愕然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