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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使說鮮卑

“恩紀之違,甚於路人,隔閡之異,殊於胡越。”求通親親表  回到薊縣,張遼便立即派人前往鮮卑軻比能處,一是詰問鮮于銀之事,再是放歸被其羈留的閻柔。

  這時候有人開始懷疑閻柔的立場,因為他從小就在鮮卑、烏桓等部落為奴,后來得到胡族的信賴,不僅得以放歸,而且還出力幫助閻柔殺害護烏桓校尉邢舉取而代之。軻比能的居心已昭然若揭,那么閻柔一去軻比能軍中就是數月,這數月不但沒有任何消息,而且人都被留在了鮮卑軍中,如今的他到底是什么情況,誰也不知道。

  有人甚至開始將鮮于銀的死、軻比能與蹋頓勾結的事情,與閻柔聯系在一起,因為閻柔曾是推舉的護烏桓校尉,后來卻被朝廷封給了鮮于銀。

  “如今未有實證,還不能輕易地下決斷。”張遼很冷靜的說道,但他心里已經有些疑慮了:“牽子經去見軻比能的時候要多留心。”

  “此行我也要去。”周瑜忽然請命道。

  張遼笑著看他,語氣有些不置可否:“哦?周郎也要去?”

  周瑜不知張遼對自己是什么看法,但他還是堅持道:“去年我巡邊,由長城入幽州,與軻比能會過一次面,那時他言之鑿鑿,效服恭順,竟連我也被其蒙騙,致使險些貽誤將軍用兵。如今在下正要請命出塞,與軻比能再見一次,當面喝問他為何陽奉陰違,背離朝廷。”

  張遼知道周瑜這是要給自己找回顏面,也不點破,念在對方這一趟來混了些戰功,但也沒仗著兵部侍郎的身份給自己掣肘,他也樂得給個順水人情:“既如此,那周郎做主使前去呵責是再好不過了!”

  周瑜謝道:“此次定不負使命!”

  “你是從長安來的,自是比我更清楚朝廷對塞外諸胡的廟算,在幽州這些天你也熟悉我是怎樣性情。”張遼擺擺手,不以為意的說:“你是個聰明人,既然你愿意前去,我也不再多囑咐你什么了,周郎心中自有定計就是。”

  張遼將責任甩了過去,周瑜也只能接下,于是他帶著牽招一干人馬乘著風雪出塞,一路上犒賞了奮力作戰的東部鮮卑大人素利等人,順帶還將烏延、樓班等人的頭顱拿出來展示給諸胡酋,達到威懾的目的。

  他們的行程格外順利,畢竟是張遼攜大勝之威,素利等人紛紛獻上牛羊,以示臣服,即便是有異心的軻比能也不敢造次,親自來到長城外,與周瑜他們會面。

  外面已是朔風吹雪,寒冽刺骨,帳內則是溫暖如春,熱氣熏人。周瑜正襟危坐著,面對軻比能的殷勤無動于衷,他開口言道:“大人在塞外修整的好,聽說你去年與烏桓作戰,損失不小。此次征北將軍討滅烏桓,想起此事,特使我來慰問各部。”

  “粗鄙小族,不識朝廷禮數,豈敢勞天使慰問。”軻比能的身材其實并不像其他鮮卑人那樣魁梧,他更多的是憑借自己的膽魄與智謀獲得部眾的擁戴,此時的他端坐在案后,穿著件利落的胡服,襯得整個人十分干練:“對了,張將軍奮勇揚威,一戰而定烏桓,從此幽州內地無憂,可喜可賀,我已經備好牛羊等禮,預備正旦獻上,還望不嫌微薄才是。”

  “牛羊倒不必了,步度根每年都有貢獻,何況此次討伐烏桓,也繳獲不少。”周瑜淡淡的回絕道:“大人若是誠心,就在正旦前獻三千匹駿馬來吧。”

  “三千匹?”軻比能的部眾瑣奴坐不住了,拍案道:“你們此戰從烏桓人手中繳獲的馬匹就不止三萬匹,難道還在乎我們這三千匹馬?”

  “烏桓人是烏桓人,你們是鮮卑人。他們那是繳獲,而你們是自愿貢獻,這是表示對朝廷的效忠。”牽招冷冷的說道:“當然,你們也可以不接受,這個冬天太冷,我們可以等到春天再一起會獵。”

  “誒”軻比能輕松的笑著,他其實經常對人笑,很多時候,親和力也是他的武器。制止了發怒的瑣奴,他對周瑜等人說:“三千匹馬不是少數,何況還是要貢獻給朝廷的駿馬,更是要些時日征集,天使放心,今年正旦前,我定會將馬送至薊縣。”

  周瑜并不滿足,得寸進尺的說:“是大人親自送么?征北將軍想與大人當面會晤已經很久了,不如就趁此機會,見一面吧?”

  軻比能眉頭一抖,哈哈笑道:“天使有所不知,正旦不光是你們漢人的大日子,也是我們鮮卑的重要日子,我實在脫不開身。雖與張將軍交往已久,為經一面,到底遺憾,不過以后多得是時日,緩一緩也無妨,也無需急于一時。”

  “那如果不是尋常會面呢?”周瑜追問道:“鮮于校尉的死,征北將軍苦思不得解,還需大人親去解惑。”

  軻比能自然不會去,他四處找理由推脫,說當日鮮于銀的死是因為他輕功冒進,不慎中了烏桓的埋伏,自己的拼死才將其尸身搶了回來。

  在這種情況下,周瑜也不便點破對方的謊言,畢竟張遼剛經過一次大戰,短時間內還不能與軻比能開釁。但從今日故意找軻比能勒索三千匹馬來看,軻比能答應的如此爽快說明對方也同樣不想現在就翻臉,既然雙方都有暫時維系表面和諧的意圖,接下來的事也好說話。

  “我等此次奉命過來,只有兩件事,一是鮮于校尉的死因,二是閻校尉的事。”周瑜開口說道:“前者我已知悉,將會據實上報,至于后者,不知為何大人要將閻校尉扣在鮮卑數月,可是有什么緣故?”

  “緣故是有,不過是閻柔在我這大病了一場,未免他匆忙回去,病情加重,所以留在我處休養了好一陣。”軻比能很自然的解釋道:“我這里的人醫術比不上中原,所以遷延久了些,近日聽到張將軍大勝,心里一喜悅,病就好了大半,張將軍果真了得啊。”

  說完,軻比能便派人去將閻柔請了過來。

  閻柔膚色微白,身材頎長,由于知曉烏桓、鮮卑等胡族內情,深受張遼重用,但在其他人眼中卻瞧不得他,因為他長于鮮卑的緣故,頗有些胡人習氣:“見過上使,牽將軍。”

  “聽說閻校尉大病一場,在軻比能大人出遷延數月,可是好些了?”牽招不冷不熱的問道。

  閻柔眉頭一抖,輕聲說:“一點風寒,算不得什么,只是大人要留我敘舊,推辭不過罷了。”

  “原來如此。”周瑜點頭道:“校尉數月未歸,張將軍心中一直記掛不已,眼下烏桓已平,幽州數郡安定,但還有不少安撫、歸化、遷民之事,急需校尉出力。再留此處,卻是有些不合適了。”

  閻柔立即抱拳答應,臉上也看不出喜怒:“末將謹遵軍令。”

  周瑜認真注視了對方一會,也不多說什么,轉頭看向軻比能:“既然這樣,我等也不多留,風雪將至,要盡快返回。大人如若有意,正旦以前可隨時到薊縣來,正旦以后,開春地暖,大家都有的忙亂。”

  軻比能心里一警,忙笑道:“天使容稟,此次烏桓反叛,雖為朝廷天威懾服,但蹋頓其人陰險多奸計,臨敗之時必會胡亂牽扯無辜。我素日與他結怨,彼等定會牽扯到在下,或是些悚人的言論,還請天使明鑒,為我在將軍面前轉圜幾句。”

  “我看不必了,若真要解釋,大人還是親自去薊縣才顯得有誠意。”周瑜站起身來,拍了拍閻柔的肩,抬步往外走去。

  軻比能追了幾步:“聽說明年朝廷將要征討扶余,平高句麗內亂,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在下一定全力而為!”

  牽招臉色一變,道:“是誰告訴你的?”

  軻比能訕訕的笑道:“是我猜的。此外,記得當初與天使在長城外一晤,得聞天使胸襟氣魄,有開疆拓土、建大功業之心,料想區區烏桓都不放在眼里,高句麗就更不在話下了。”

  周瑜倏然停了步,他沒料到軻比能會將原因推脫到他自己身上,這未免有些欲蓋彌彰了。

  他先讓牽招出去招呼隨行人員準備坐騎,自己則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軻比能一眼,眼神里什么也沒有說,又仿佛什么都說了。

  軻比能感覺自己的心思被看破,臉色不紅,仍一副真摯的樣子注視著周瑜。

  “最好是如此吧。”周瑜搖了搖頭,轉身走了,竟是沒有留下等身后的閻柔。

  軻比能在身后叫道:“三千匹駿馬,在下一定送至!”

  閻柔此時走了上來,看著滿臉殷勤的軻比能,冷冷的說道:“人已經走了,再做這個樣子又有何益?”

  軻比能也收斂了笑,目光逐漸變得冰冷,他看著周瑜等人的背影,對閻柔譏諷的說:“樣子是做給人看的,事情是做給自己看的,這是你們中原士人教我的道理。你看周瑜、牽招這兩人,知道你安然無恙,似乎并沒有什么高興的地方,他們好像更想知道你已經死了。”

  “我這副境況,還不如成第二個鮮于銀。”閻柔冰冷的盯著對方:“你這種離間,想瞞過他們并不容易,可別想得太好了,周公瑾不是尋常人物。”

  軻比能撓了撓頭,開始命人牽馬,將閻柔的隨行人員和坐騎帶來:“是你把他們想得太好了,你留在我這里數月,誰也不知道你是被迫、還是自愿,倘若有人問起,烏桓是怎么知道幽州諸軍的布置,你會怎么答?閻子和,你我也是多年舊識,你雖是漢人,但骨子里卻是胡人,何必與這些不信任的人為伍?只要你安心照我的話去做,別說一個護烏丸校尉,哪怕是護鮮卑中郎將、征北將軍我都可以幫你!就想當年我們幫你殺掉邢舉一樣。”

  “哼,你妄想。”閻柔想起直到剛才軻比能還故意在害他,不然也不會隨便將朝廷討伐高句麗的機密說出口。看到自己的部下已經放了過來,伸手牽過韁繩,翻身上馬:“不過你是怎么知道朝廷機密的?”

  他懷疑張遼身邊有內鬼,怎料軻比能遞上一根發舊的馬鞭,笑著說:“如果我說我真是猜的呢?”

  閻柔看著馬鞭,愣住了。

  在營寨門口,周瑜一行正在等他。

  “你們的朝廷、或者說你們的皇帝其實并不需要我們的臣服,他只想要我們像現在的匈奴、羌人一樣,不對,現在還有匈奴人么?我聽說并州的匈奴人已經沒人會說匈奴語了,他們的孩子都覺得自己是漢人,真是可憐啊,曾經草原上的狼被馴服成了耕田拉犁的牛。”軻比能嘆了口氣,唏噓道:“現在強大如烏桓也要步其后塵了,在其之后,還會是誰呢?扶余孱弱,高句麗內亂,皆不足道,也只有我了啊。”

  他這一副感慨的樣子透著一股悲涼,像是明知前方會是懸崖峭壁也要親自過去趟出一條路來。

  閻柔不禁動容,但看著那久經歲月的馬鞭,終究還是沒有伸手去拿。

  不待閻柔如何回復,軻比能突然哈哈大笑,不著痕跡的把馬鞭收走,并伸手扶了他在馬上坐穩,在周瑜等人回頭的目光下,做出一副與閻柔關系匪淺的樣子:“多想一想總沒有壞處,你可以隨時改變念頭,草原上的鷹一直在等著你。”

  在閻柔走后,瑣奴忍不住對軻比能說:“我不明白,大人如此對閻柔是為什么?”

  軻比能搖了搖頭,苦笑道:“閻柔熟知我鮮卑、烏桓內情,我若殺他,張遼必會興兵報復,若不殺他、反而殷勤相待,他們反倒會誤以為我與閻柔有什么勾當,這樣一來,閻柔必不受信、或會難逃一死,這等若是折其一翼。”

  “那閻柔為何就不直接投靠我們?他能有現在,還不是靠我們當年的襄助?”瑣奴不解道,在他看來,閻柔當初既然和烏桓、鮮卑混跡在一起,那便是一伙人,處處利益就該想到他們,怎么心里還是向著漢人?

  軻比能倒是看得明白:“正因為朝廷里有不少人懷疑閻柔,他便更要多殺胡人以自證,出的力越多,他現在的位置就越穩固…他現在只想要拿我們的頭做軍功,你忘記他為了鮮于銀的事,一來就把我們當做罪人來質問了么?”

  “呸,到底是養不熟的狼崽子。”瑣奴厭惡的說。

  軻比能不以為意,反倒是欣賞的說:“你不覺得他更像是我們鮮卑人么?凡事以利為先,善于依附強者。何況他從小為奴,即便有后來的幫襯,我想感恩之余,更多的還是恨吧。”

  “這樣的話,漢人之中難道就沒人懂他么?”瑣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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