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賦 建安十二年春。
大行令蔣干,懷遠校尉張魯,假司馬、繡衣楊豐等人奉命西行,經敦煌,出玉門,來到一個叫蒲昌海的地方,后世稱之為羅布泊,其水域廣袤三百里,為西域面向中原的門戶。海邊有一座城,名叫海頭,是蔣干等人的第一站,同時也是未來西域都護府的治所。
鄰近的車師等小國城郭聽到天使到來,紛紛派出使者,甚是國王親至供奉接待,表示臣服,而鄯善、焉耆等大國表示了一種謹慎的態度,僅僅只派了使者過來問漢使的來意。
蔣干等人當眾宣布了皇帝的詔書,他們是奉皇命到西域宣揚圣人教化,勸諸國以和平共處,興商勸農,不得妄行紛爭,傷害黎庶。同行的還有太學宣化科的教習尹默,他與張魯肩負同樣的使命,不過他的責任更大,早年從司馬徽、宋忠等人學習古文經學,精于《左傳》的他,要在西域辦學收徒,讓儒學在西域扎下根。
宣化科是太學附屬繼吏治、蒙學、教化之外的第四科,它與教吏、教童、教士卒的另外三科不同,早在朝廷著手漢化南匈奴時它便開始滲透、參與其中,如今南匈奴有不少年輕人說漢話穿漢服,自認為是漢人,并在官府任職,這些都是宣化科的功勞。南匈奴的漢化在宣化科的幫助下卓有成效,涼州羌人的治理成功也頗為不凡,年初時太學仆射潘勖上疏,稱三十年間將無人自認匈、羌之后。
積累豐富經驗的宣化科,由此也將目光投向了西域的這片荒漠。
著書立說,廣收門徒,傳繼先賢之學,這是任何一個儒生都無法拒絕的誘惑,更何況曾經負責宣化科事務的張裔現已升作光祿大夫,有官爵、名利的誘惑,任誰也不會視西域如險途。尹默就是如此,他是益州近年頗有名氣的學者,深受司空趙溫的青睞,這次遠赴西域也是賦予重任。然而行程并非一帆風順,除了車師國有求于朝廷,愿意接受尹默安排太學生在此教學收徒以外,其余各國都只對朝廷的絲綢茶葉等物感興趣。
“西域諸國好利輕義,于經學并不熱衷,反倒只愛那些技巧之物,真是可嘆!”尹默今天從交河城回來后,發現哪里的居民別說對儒學感興趣了,就連言語都不通,并且將相貌不同的尹默視為異類,這讓信心滿滿的他頗受打擊:“如今想來前后四百年間,博望侯、定遠侯等人威震西域,卻不見有仁義施與其民,不是不為,而是難為啊。”
張魯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今日到城中游歷一周,發覺其民多信天神、浮屠,要想讓他們接受黃老,除了我之道義,更應佐以錢糧方可。”他與尹默在路上并不和睦,尹默很反對皇帝讓張魯在西域傳播五斗米道的意圖,張魯也知道自己身份尷尬,所以談及此事也只說黃老,絕口不提五斗米。他當初在漢中之所以能廣納信徒,除了兵馬和傳教的手段以外,能為百姓提供飲食的‘義舍’也起了關鍵的作用,現在什么都沒有,他也一籌莫展。
聽到張魯的抱怨,尹默沒有出言反駁,他也覺得事情棘手,不能光靠他們幾個就完成這樣大的事業。
此行的正使蔣干安靜的聽完兩人的苦水,知道他們的想法是要自己向朝廷上疏,獲取后續的一系列支持,等兩人停下后,便緩緩道:“我深知此行不易,離開長安前,司空趙公便召我等有過一番傳授‘不急不緩,水滴石穿’,我深以為然。此番我等一行是為摸清西域諸國底細,到底是多年未有往來,僅憑車師國王子一人之言,何以為證?待我等知悉其地風土、習俗,而身后西域都護、長史、屯田諸校尉在這海頭、伊吾等地站穩腳跟,再是我等一展抱負之時。”
“蔣令說的是,我等的確不應計較一時得失。”尹默認可的說道:“這就如同在并州、涼州對匈、羌之民進行宣化,只有身后有大軍坐鎮,彼等心生敬畏,才會坐下聽人講授。”
“既然如此,我等下一步要怎么走?”張魯繼而問道,在調解焉耆與車師國的矛盾后,他們的宣慰任務似乎已經完成了。
蔣干風采俊逸,出自江淮,以才辯見稱,又是周瑜舉薦的人物,此行更是自信滿滿,一心要效仿張騫、班超等先輩折服諸國。只見他只言片語說服了尹默等人,輕輕頷首,正要說話,卻見房門一開,已正式改名為楊豐的楊阿若走了進來:“在下已打聽好了路線,約好向導,明日可從沿南道走…”他往桌上攤開一張縑帛,上面繪著西域諸國的大致位置、交通要道、綠洲河流等重要標的:“先經鄯善,沿昆侖山過且末、精絕等城,再入于闐,抵達疏勒后折返向東,抵龜茲、焉耆,最后返回海頭。如有時間,我想可以在龜茲時北上,去一趟烏孫,看看那里的風俗。”
楊豐是河西游俠子弟,早就對西域迥異中土的風光心向往之,原本他并不樂意受繡衣的拘束,但聽到有這樣的任務,還是主動請纓要到西域來,這一次不僅是西域諸國,就連烏孫,乃至于其外的康居他都想去看一看。
蔣干不知道對方的心思,略一思忖,只以為朝廷經略西域,必繞不開強大的烏孫,事先探聽,足以有備無患,也能顯得他們有遠見,于是便答應下來:“就依伯陽的,既然要周行西域,這烏孫如何也是要走一遭的。”
眾人定下路線,便很快啟程,有著漢使的髦節,蔣干等人在西域幾乎暢行無阻,所到之處,諸王侯皆恭敬侍奉。雖然時隔數十年,但漢廷的威嚴仍是各國不敢觸碰的大山,有心人猜測漢使這次來勢必要變化西域的格局,便開始有心靠攏,但也有不甘愿的大國試圖阻撓。
從春三月走到入秋,蔣干等人發現西域諸小國、弱國都只是渴望朝廷能幫助他們擺脫強國的威脅,對于張魯的五斗米、尹默的經學,除了上層貴族表示關注以外,民眾都是興趣寥寥,更有甚者,西域各教祭司、浮屠之間開始流傳一股不好的言論,將張魯視為洪水猛獸。
在龜茲國時,龜茲王甚至被祭司慫恿,有了扣留漢使的意圖,最后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又放了他們。眾人帶著這樣一種滿是收獲、滿是忐忑的心境回到海頭城,這才發現,西域都護夏侯淵已經統合兵馬三千,攻下了交河、高昌、伊吾等城,威懾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