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經世文編·卷三百十六 劉備回過神來,淡然自若的反問道:“變又如何,不變又如何?”他自顧自的說道:“如今鮮卑、烏桓諸部雖未成大患,但也時常侵擾邊郡,絕不可輕忽。西域諸國,歸心者有之,離心者亦有之,何況還有康居、月氏等國時有挑釁之舉。不制鮮卑,日后必成遺害,不服西域,不啻自斷肘腋,而所需所費,又從何支出呢?”
“天子當以仁心化民,大可以如光武故事,再者言,休養生息,有十年之功,即可再作舉措…”荀彧說到這里,目光不知何故黯然了幾分,自己的想法是自己的想法,真正要看的還是天子的意思,作為臣子雖有勸諫之責,但遇上這樣一位極有主見的皇帝,荀彧有時也沒奈何,相較而言,也只有更親密的荀攸、賈詡能說動幾分。
劉備鎮靜的說道:“數十年心血,是為奠百年之功,令君如今怎么問起這些話了?”
荀彧確認對方的立場后,嘆了口氣,沒了繼續的念頭,將捧回來的詔書遞給劉備,說道:“想必二位都已知悉了,瑯邪王與相糾察先王之事,查出齊國郎中令臧霸蓄意構陷,致使瑯邪戾王驚惶而薨,朝廷下詔緝辦,他竟敢張然作反,潛歸泰山為寇。這次陛下與諸公議定,打算命泰山太守呂虔,督兵進剿。”
王絳聽罷,在那里嘖嘖稱奇,這臧霸前次討伐濟南賊寇有功,才被賞賜,這就又定性為亂臣,實在是風云難測。而劉備的表情卻是凝重許多,他放下詔書,看到荀彧的神情也不甚輕松,便疑惑道:“臧霸是畏罪作亂,還是因不忿而…”
“自然是前者。”荀彧打斷了對方的話:“區區小患,一郡守即可平定,毋庸再言。”
他拿起這件事,只是為了提醒劉備,更易稅制還有許多難關,等到它真的實行時,內容勢必會改動巨大。這期間必然少不了斗爭與妥協,如今警兆就已經來了,荀彧斟酌道:“不論如何,天下雖然太平,但細微之處,仍有動亂之機,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不可不慎啊。”
“令君說的是。”劉備明白對方的想法,不消他說,自己也不會選擇過于激進的方式,一來是用不著,二來也是無有益處:“說起來我與車騎將軍多年前曾有數面之緣,當年在青徐之間,多有結怨,如今同朝為官,是當一朝拜訪,以化解私怨。”
這段往事涉及到曹操假私仇報復徐州,不甚光彩,荀彧想著劉備以這個理由去見曹操、對方必然會不高興,但還是會熱情的開門招待他,畢竟眼下,曹操急需旁人的支持。
兩人簡單說完了話,兵部侍郎周瑜正好親自過來取詔書,荀彧注視著對方,語氣溫和的說:“這里恰巧有道詔書是與周郎有關。”
周瑜怔了一下,旋即接過詔書,笑道:“看來是件好事?”
他與荀彧都是士族出身,共事多年早已熟悉,荀彧也不見怪,只說道:“國家有意派周郎巡視涼、并、幽等州烽燧城堡、軍備士氣、塞外胡情,以應不時之需。這是項重任,不用我多白費囑咐,周郎自當用心盡力才是。”
“從何處起行?”
“自然是先近后遠了。”
“可要去涼州?”若是往河西四郡,往返可就是重復的路線了。
荀彧這才想起什么似的,歉笑道:“也是我未曾說清楚,周郎不需走河西這一趟,涼州諸郡的軍務,自會由右將軍主簿黃權黃公衡責成此事,而周郎只需過上郡,經朔方、五原、云中諸郡,視塞外胡情,沿長城入幽州上谷,往東直至真番、帶方為止。”
真番、帶方是重新在三韓設立的漢四郡,由朝廷派重臣巡視至此,意義可謂重大。
“隨行的是…”周瑜未及發問,荀彧便忽然看向劉備,說道:
“殿前羽林郎田國讓。”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且不說劉備還在意外故人田豫也獲蒙此任,周瑜卻是想到朝廷接下來或許要在幽州有大動作。
難不成是對烏桓用兵?
周瑜想起年初時候,征北將軍張遼傳來的塞外軍報,說烏桓提出非分之求,要朝廷多給賞賜,而朝廷的回復卻是給了豐厚的賞賜,讓張遼酌情處置——這是在支持懷柔的劉虞還在朝的時候。眼下變故或許就出于這里,他想起自己入尚書臺已有五年,一直未有進步,這回必是要重用了,而皇帝同時又派徐晃的人巡視涼州,多半也是想在西域有所作為。自己這次出行,必定是能見到孫策的,那時可得好好與他一敘…
他想的多是征伐上的事,回過神來的劉備卻是思慮的更遠,如果這半年內能將邊地巡視完,加上整頓、完善等后續的功夫,最早也是明年就會動兵,而眼下這稅制更易的事還沒有一錘定音,這件事不處理好,哪里能放心用兵?
除非是皇帝看到了稅制變易不是當前能解決的,所以打算暫時擱置或稍作讓步,一切都會以穩定為主,等大勝立威后再作他議。
這是他的機會。
自覺摸準未來數年朝局走向的劉備愈加不動聲色,也沒有任何與荀彧、王絳爭風頭的意思,這讓許多在暗地里準備看熱鬧的人大失所望。
由于王絳身體不好,當天晚上便由劉備值守宮臺,在接受了應有的被褥、宵夜之后,劉備送走了湯官與侍奉的宮婢,準備關上門回去,卻忽然見到旁邊的房間內,有一個人伏案的身影,似乎這么晚了還在寫些什么。
劉備想了一想,轉身將湯官送來的膳食收在食盒中,提著它出門來到那間房門前,輕輕的將其叩開,開門的正是白日見到的那名奮筆疾書的青年,這時劉備已經認出了對方,笑道:“諸葛孔明?我還記得你,當年我擔任侍中,隨國家去秘書監時與你有過數面之緣。竟想不到這些年,你愈加英姿勃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