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寇準傳 京兆尹,新豐。
長亭里躺著一具還有余溫的尸體,這尸體穿著仆人的衣服,體格健壯,背后是一道深深的創口,在他身邊還掉落著一柄匕首,以及滿地的菜肴、杯盤等物。
這個刺客是準備在假扮奴仆進獻菜肴時進行刺殺的,幸而被帳下的勇士看出端倪,將其一刀斃命。
兩鬢斑白的中年男子頗有氣勢的端坐在中間的席榻上,宛若山岳般巋然不動,雖是穿著一身寬袖長袍,卻不掩其渾身的殺伐之氣:“這是第幾個了?”
負責招待的亭長跪在一邊渾身瑟瑟發抖,此時卻沒人理會他,那個提劍的勇士上前沉聲說道:“第六個!”
“關西與關東的民風,到底是不一樣!”中年男子正是從河南尹任上調入長安的司隸校尉張濟,此刻他的臉上全然不見任何驚詫或惱怒的神色,反倒是嘲弄道:“我可以在戰場上死于士卒之手,卻不愿死在‘專諸’的手上,這傳出去太讓人笑話了。”
“車兒,把人拖下去。”張濟對眼前這個名喚車兒的胡人部將說道,幸好他離開軍旅時一并將車兒帶到河南擔任郡尉,此番入關更是請皇帝讓其一路隨行,擔任司隸校尉屬下的兵曹從事。身邊有車兒這個合格的護衛,遇到幾次刺殺的張濟才得以無恙的來到京兆,他看了眼仍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亭長,道:“你不要跪了,我不管你知不知道這個刺客的底細,一會新豐令來了,你自與他去說,不用再尋至我處!”
“唯、唯!小人招待不周,讓張公受驚,實在是萬死…”
“這要在幾年前,我早把你的頭砍下來了!”張濟冷哼一聲,厲色道:“還萬死,你以為你有幾條命?”
“張公饒命、張公饒命!”亭長叩首如搗蒜,額頭砸在地上砰砰有聲。
“滾!”
那亭長忙不迭的走了,張濟看著眼前這一片血腥狼藉的場面,心里一陣窩火,也不久坐,徑直站了起來,往外走了幾步。
沒多久便得見到車兒回來稟報,說是長安有使者來,攜詔書要見張濟。
張濟忙出來迎接,只見來的是三個年輕人,經過介紹得知他們分別是新豐令裴潛,司隸校尉簿曹從事龐延,以及前來傳詔的謁者王輔。
“屋中有些不干凈,請恕在偏室相見。”張濟簡單說明了一些剛才的情況,語氣和緩,竟是與剛才發怒的樣子判若兩人。
裴潛顯然已經在路上知道了這件事,很是理解的說道:“是在下安排不當,讓張公受驚了。”
張濟擺擺手,倒是沒有遷怒于對方,這并不是說他要在裴潛面前拿架子,而是裴潛等人的背景讓他有些收斂。
“張公暫且寬心,天子知悉此事,大發雷霆,已命中書下詔,從此禁絕豢養門客游俠,雇兇殺人,更是死罪。”王輔說完,又接著道:“屋里既然不干凈,我等不坐也罷,有些話就在外面說完就好了。”
張濟整肅了神色,說是在外面說就可以,但還是將眾人領到亭長負責辦公的堂屋內,聽到王輔傳來的詔書是命他就近在新豐節制三輔郡兵,負責討伐京兆、扶風兩地民亂以及戒備非常。
“兩地有民亂?”張濟不記得來時聽到過風聲,而且僅是出了小亂子,可以直接讓郡尉自行處置,何必大張旗鼓的讓自己出面節制?
龐延回答了他的疑問:“扶風的消息尚未傳來,發生在京兆的卻是藍田縣的屯兵。”
“屯兵造反?”張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屯田兵受過一定的訓練,又有最基本的武器,造起反來確實不是那些農夫能夠比的。好在聽話里的意思是只有藍田的屯兵造了反,但皇帝詔書下的這么緊急,想必其他地方也有異動:“屯兵每日耕作,如今不損其利而哄然作亂,必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這正是要仰賴張公的地方。”王輔說道:“龐君主管司隸簿曹,熟知司隸財貨糧谷,所以天子命我請來此處。還有裴文行,天子已任其為張公麾下都官從事,此次司隸要嚴肅風氣,還請張公勠力。”
張濟看了眼這兩人,心中沒有不肯的,尤其是裴潛,其父裴茂曾經就做過司隸校尉,現在更是官居尚書左仆射。無論是靠裴潛去那些司隸屬官打交道、迅速上手司隸校尉這個位置,還是與上面保持良好聯系,都是必不可少的。至于龐延,張濟倒是沒聽說過對方的名字,只知道對方同樣是裴茂曾經任用的就是了。
最后看王輔傳完詔書兀立不走的樣子,張濟也明白對方這是要留在這里做‘監軍謁者’了。
雖然這些頗有背景的人在張濟身邊給他添了不少行事的底氣,但這樣的陣勢還是讓張濟感到沒底,山雨欲來,自己到底該怎么做?此刻他多少有些后悔來時沒有加快腳步,好盡早到長安去見一見賈詡…
藍田縣。
“你說當時要是你不踢曹家那小子一腳,在安排見習的時候會把我們弄到這來么?”在一間小院子里,一個青年坐在高高的樹杈上晃著雙腿,金黃的桂花時不時的灑落在青年身上或是沿著脖頸落進衣服里,癢得他伸手撓了半天后背:“我聽說何晏他們直接就在長安府衙里見習,連城都不用出。”
“你提那個往臉上撲粉的做什么?”說話的另一個青年正坐在井邊用打上來的井水擦洗著佩劍,皺了皺眉。
“何平叔撲粉?”樹上的青年驚訝道,將目光從遠處收回,往下看去:“阿蒙,你親眼看見了?”
被喚作‘阿蒙’的拭劍青年淡淡道:“不用看也知道,他臉比女子還白,不是撲粉了是什么?”說著他便不想再提起這個有些娘氣的同窗,接起對方開始提的話說道:“曹家那小子就是沒挨過打,居然還當著我們的面嘲諷二公子,還故意絆他,這不是找打是什么?”
“你啊,還好當時他們曹家、夏侯家的那幾個不在,要不然,曹子桓是吃虧的人么?”
原來樹上這青年正是太學生凌統,在樹下的則是呂蒙。半個月前曹丕等人去太學尋何晏,途中遇見孫權,兩邊不知怎么發生了口角,呂蒙常以孫策留給其弟的護衛自居,便挺身與對方打了一架,又因為這涉及到普通太學生與國子監生互相之間由來已久的偏見,故而事情鬧得很大,最后懲罰多數都落在了呂蒙等人的頭上,本來只是一場簡單的外出見習,卻偏偏給丟到如此遠的藍田縣來。
“就曹泰、夏侯霸他們幾個?我讓他們一只手!”呂蒙滿不在乎的說著。
凌統知道他是在說大話,也不多言語,這次沖突其實也是呂蒙長期憋在心里的一通發泄,有事為竟的人怎么靜得下心來讀書呢?想了一想,凌統便說道:“不過你還是打對了,曹子桓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知道你與王子服有仇,所以把你弄這來,就是想看你忍不忍得住。可他卻沒想到藍田的屯兵居然會鬧成這個樣子,那人被裹挾著造反,這下是天賜的理由讓你殺他了。”
這邊呂蒙已默默擦完了劍,對著如霜的鋒刃照了下臉龐,忽然說道:“走,上城墻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