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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柄刃互持

  呂布死后,袁譚虎折一翼,很快就在曹操猛烈的攻勢下堅持不下去。麾下大將崔巨業被斬也成了退兵的最后一個理由,他當機立斷,留下昌豨等人斷后,準備帶著麴義、高覽等將退回青州。

  當兵馬退到莒縣時,董昭主動建議道:“昌豨賊寇,昔者能見利而背親友,如今勢力衰弱,難保彼等不會再有二心。將軍把后背托付,應以有備防不測。”

  言外之意是要另外再派人留守。

  袁譚面色猶疑,昌豨不是他的親信,說是斷后、不妨說是任他自生自滅,但倘若他真是臨陣投降,卻會不利于局面的發展。思來想去,他還是舍不得留下最倚重的高覽所部,便索性讓麴義領所部兵馬留了下來。

  此舉正中董昭下懷,軍令下達后,他立即跑去面見麴義,故意詐說:“曹操兵強,本就難以抵御,何況不日即來前將軍朱公所率三萬兵馬,兼之有泰山群寇。徐州之事不可為矣!袁將軍退守青州,命將軍駐莒縣,既要抵御外敵,又要防范內賊,單憑將軍所率二三千兵馬,如何做得到?”

  袁譚連戰連敗、損兵折將,心中早已驚惶不定,又聽到對面放出的風聲,哪里還有余暇去考慮朱儁是否真的領三萬援軍過來了。麴義雖然對此有所懷疑,但曹操兵強、昌豨狡詐卻是事實,袁譚自己撤回齊國,將瑯邪這塊難守的險地丟給他,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

  “要我服從軍令,留守瑯邪也不是不可。”麴義心里還是習慣性的想著要如何執行軍令,而不是另謀生路:“他得再給我八千人,兵馬湊足一萬之數,我可以為他保全莒縣,最不濟,也能將曹操攔在青州之外。”

  “將軍高見。”麴義是袁紹麾下能征善戰的大將,又非嫡系,常年遭受排擠猜忌,不可能沒有一點反意。這也是董昭膽敢來見他的緣故,此時見對方是這樣一副態度堅決的說辭,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也不再多說,任由他自行自為去了。

  麴義索兵的要求很快隨著曹操攻下瑯邪國都開陽的消息一起傳了過來,在袁譚眼中這無異于借勢要挾,他性情多疑好猜忌,不由惱怒的說道:“昌豨麾下有數千兵,只要他二人互相聲援,難道還守不住瑯邪?此時還要我增兵予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門客孔順最會隨波逐流,也跟著起哄道:“如今局勢危急,他不體諒將軍的難處,只知壯大,哪里還有半分忠心的樣子?”

  袁譚平日里就恨麴義不通情面、仗著資歷與戰功不把他放在眼里,此時聽了孔順的挑唆,面色立時變得難看起來。其他人與麴義也相處不好,此時紛紛落井下石,直數麴義日常耿介、忤逆等事。

  “將軍,此人斷不能留,若是今日撥給兵馬、將背后托付,明日據此兵馬謀叛于我,又將如何?”孔順湊近袁譚身邊,低聲說道:“此人桀驁已久,將軍何必留他?不妨趁此機會吞并其眾,先登營素來精銳,若為將軍所有,豈不更添其勢?”

  董昭慢悠悠的張口道:“我聽聞麴將軍當年領兵隨韓馥在酸棗會盟諸侯,曾與曹操有過一晤,相談甚歡。時至今日,彼此也算故友,將軍若要用他留守瑯邪,不可不慎。”

  這話真假參半,當初麴義的確參加過酸棗會盟,但他只是一個小校,根本沒資格與曹操這些實權人物共處論事。

  但袁譚沒有參加過當年關東聯軍抗董的往事,只知道那時候董昭是父親袁紹麾下參軍,知道的必然比他要多。何況他早已為孔順的話所說動,一是為了報復麴義、樹立威嚴,二是貪圖麴義麾下精銳、收為己有,董昭的言論只是剛好送上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于是不顧辛毗等人苦苦勸阻,當即傳令高覽布兵帳內,并使人去召麴義。眾人各立帳中,忐忑緊張的等待著將要來臨的兵變,辛毗趁人不注意,悄然靠近了神色泰然的董昭,囁嚅道:“董君做得好啊。”

  董昭聞言,粗短的眉毛動了一下,同樣小聲說道:“事已至此,再助無益,辛君是潁川人,這條路走不通,還有很多路可走,像我這樣沒多少余地的尚且自謀生路,你又何必…”

  辛毗不說話了,雖未表態,但也不曾開口講董昭的所為所言揭露出來。他的沉默讓董昭愈加信心滿滿,接連大敗,上下失和,就連袁譚身邊的親信都失望如此,袁氏還有什么好輔佐的?

  麴義雖然狂傲,到底是服從軍令,很快召之即來。袁譚也不與他多廢話,當即喝令高覽領伏兵殺出,將麴義團團圍住,公告罪名后,準備就地擒殺。麴義沒有防備,被人狠狠的按在地上,他聽到袁譚等人按在自己身上的罪名后,心驚肉跳,又怒極罵道:“小兒!你家還沒得天下,就急著殺大將了么!當年要不是我投效爾翁、連戰公孫,河北豈有爾等的安身之處!”

  見他列數前功,大訴冤枉,袁譚不得不拿出想好的理由來服眾:“我袁氏諸將,唯你最有功勞?你自恃有功而驕傲放縱,不服上官,我父尚且屢次示以寬大。誰知你心懷不軌,借外兵強敵,謀我兵權,行自強自立之事,賊子之心,欺我無知么?”

  麴義心里本就有鬼,但卻不是要反叛,而袁譚恰好留意到對方神情愣怔的一瞬,便愈加篤定自己說中了,于是怒不可遏:“果有此意!來啊,將他軍法處置!”

  高覽話不多說,將回過神來不住痛罵的麴義拖出帳外,一刀了事。袁譚又接著下令,命高覽立即率兵包圍麴義部眾的營地,將彼等拆散整編,期間有不少死忠殘部,集結起來畏誅逃命,又緊跟著被高覽率兵撲滅。

  麴義一死,全軍立時整肅,太多將士往日懾服于麴義的威望對袁譚多有陽奉陰違,如今見識到袁譚的狠厲手段,一眾人等狐悲之余,也都老實不少。

  除了這個岔子后,袁譚不得不再度調整既定的斷后部署,此時他手上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高覽一人,他偏偏又舍不得,這時候他就想到麴義的作用了,袁譚一時沖動殺了人,如今既然殺了,卻隱隱有了悔意。

  “以屬下之見,留守莒縣,不在于兵馬多少,而在于用人得否。”辛毗注意著袁譚的神色,在董昭投來的目光中輕聲說道:“若是用人得當,單憑麴義一人,便足以威懾昌豨,不需萬千兵馬。麴義之亡,在于其意圖自強,借勢謀利,如今其人已然正法,留守莒縣者,更當擇選一名才干可當萬千兵之人。”

  這一番話將袁譚心中的不安沖淡了不少,他急忙問道:“既有此言,可是有什么合適的人物?”

  “屬下以為,董公仁就很得當。”辛毗拱手看了董昭一眼,不急不慢的說道:“一者,董公仁善于安撫州郡,當年公孫瓚南侵冀州,巨鹿、魏郡皆賊亂不止,而董公仁單騎入郡,旬日便降服之,可見其能。至于二者,董公仁早前奉命委身呂布麾下時,與昌豨交好,彼此情誼、威信俱在。據此以觀之,有董公仁守瑯邪,足以無事。”

  辛毗一一列數的功績與理由都很讓人信服,更讓袁譚意動的是,董昭有著種種優勢與處理相似事務的經驗,就意味著自己不需要再從捉襟見肘的部眾里再分他太多兵,而他也可以趁此調遣更多的軍隊防守北海。

  有了辛毗的薦舉,其他人又不肯留下來面對強勢的曹操以及傳說中將帶大軍趕來的朱儁,于是董昭很快得到了袁譚分給他的一千兵馬,負責在袁譚北歸青州后督瑯邪諸軍。

  建安三年十一月初三。

  徐州,瑯邪國。

  曹操已經接到淮南、河北的連連勝訊了,他知道天下局勢略定,勝負將分,心中的一股危機感也愈加強烈。他不愿再這么拖沓下去了,稍稍修整了兵馬之后,當即提兵追擊,一舉收復瑯邪國都開陽。

  這時昌豨已領著殘兵數千退往陽都,又聽聞袁譚殺了麴義,留董昭斷后,曹操大笑不止,也隨即暫緩了進攻的態勢,留在開陽準備先處置一件‘私事’。

  “生來就是只林間雀,卻要效鴻鵠飛高遠,之后不但諸事無成,就連腳下的樹枝都要站不住了。”曹操與郭嘉并轡行在寬闊的道路上,笑著說道:“這就是現今的瑯邪王。”

  瑯邪王劉熙年輕氣盛,志愿不小,在他做王太子的時候目睹天下紛亂,朝廷播遷,自以為東周天子式微、王莽篡逆的亂世再臨,很有心力的要與摯友蕭建做一番大事。瑯邪國向來富庶,北接青州,西臨泰山,曾經是赤眉軍的發源地,被赤眉軍擁戴為帝的劉盆子祖上城陽王也是被封于此地。

  種種巧合,讓劉熙想入非非,他把以昌豨、臧霸為首的泰山群寇視為‘赤眉’,更把自己看作是劉盆子這樣有天命的人——不過他自詡比劉盆子出色的多。于是借助宗室身份在朝廷遠在長安時號令諸軍,擁眾青徐的愿景很快在蕭建的策劃下完成,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蕭建幾次聯絡昌豨、臧霸等人,更通過瑯邪王室對曹操的恩德,試圖得到兗州的支持。

  “這個蕭建確有才略,奈何時勢不予,方今天下也遠非昔日王莽之世可比。”郭嘉在馬上淡淡說道:“不然還真能讓他做出一番事來。”

  曹操搖了搖頭,道:“當年陳王也有這個意思,自稱輔漢大將軍,想要參與討董,可酸棗諸人各有心思,都不理他。可見如今確實不復以往,若非朝廷及時振作,劉氏早已失卻人心了。”

  郭嘉年紀輕輕,才與曹操見上幾次面就已熟悉的像是相識多年的好友一樣,兩人無論性情、才智還是其他方面幾乎都是互補的,行軍論戰更是合作默契。一方說的每一句話另一方都能很快領悟,這讓曹操直呼相見恨晚,就連戲志才故去所造成的遺憾都消減了不少。

  “漢祚未絕,實乃天命所歸,世道紛亂,人人皆可大展抱負,唯獨宗親不可以。”郭嘉絲毫不覺得曹操那句‘劉氏失卻人心’的話有什么不對,坦率自然的接口說道:“瑯邪王既無天時,又無人助,落得如今這般兩難境地,也實在可惜。”

  劉熙尚未來得及籠絡昌豨、曹操諸人,施展抱負,瑯邪先是被呂布所攻,后又被袁譚所占,緊接著又在袁譚的脅迫下對稱帝的劉碩獻上賀表。如今袁譚兵敗退走,將劉熙丟在原處被曹操接手,該怎么發落他,已經成了曹操心中的一件急事。

  曹操當初存了幾方下注的心思,對劉熙的籠絡既不拒絕也不支持,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如今這些行徑以后很是會招人口舌,是曹操亟待解決的隱患,最好的辦法,就是將相關人等滅口,這里面不但是劉熙,就連昌豨、臧霸都逃脫不了干系,乃至于曾與昌豨勾結圖謀瑯邪的呂布也是一樣。這些人里,呂布由于其他的種種原因死了;昌豨也即將與他反目的好友臧霸兵戎相見,互決生死。

  唯獨瑯邪王劉熙,天子的族兄,卻是他輕易動不得的。

  在郭嘉眼里,這件事說難也不難,關鍵是曹操為什么要主動授人以柄:“瑯邪王侍奉偽君,日后自有國法處置,明公何須擔憂?只是那蕭建,不知規勸主上、保全郡國,應該先論其罪。”

  曹操目光一閃,道:“廷尉獄下,鐵口易開,蕭建知道的太多了。”他又問道:“奉孝,以你之見若何?”

  郭嘉清瘦文弱,眼神卻很有神采,目光機敏,帶著幾分狡黠與睿智。他說話聲音雖不大,卻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不妨由在下去說蕭建,陳述利弊,只要他死了,消匿物跡,無論瑯邪王還是明公,即便是臧霸,都能獲得保全。屆時明公無后憂,又能以此結臧霸之心。”

  “助我成大事者,必奉孝也!”在將郭嘉送入甲士守衛的王宮之后,曹操在宮門口感慨莫名的說道,郭嘉今天這一番話,字字句句,簡直如同發自曹操的肺腑,這讓他既得意、又猶疑,也更像將郭嘉收為己用。

  負責看護瑯邪王的王必聽到曹操這么說,不禁問道:“勸蕭建自裁,這本是小事,在下去做即可,何故要郭祭酒參與其中?彼與明公相識日短,又是潁川那伙人,讓他知道此事,會不會…”

  “我就是要讓他參與其中,只有這樣,我才能信他,他才能信我。”曹操斷然說道,神情里不復剛才的親和,滿是嚴肅:“不然,吾心何以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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