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詩鄭風溱洧 皇帝抬手止住賈詡,輕輕撫著周瑜肩頭道:“你我是一家人,此話真是為了朝廷說的么?”
“君臣義結,臣此生都是陛下的臣子。”周瑜再次道:“只是孫策其人雖然狂妄,但罪不至死,其父當年為朝廷征討不服,功勞無數,勤王討董,他也是始終力戰,第一個入雒陽的!修繕諸陵、宗廟、宮室,在當時誰又做了?孫氏對漢室有大功,雖有罪,也不至于死。陛下胸懷天下,何不開恩再給他一次機會?”
皇帝是第一次這么近的觀察周瑜,在明朗的月光、橙黃的火光下,他能看見周瑜眼中有水光閃動。對于古人之間的義,皇帝一直是敬而遠之的,想了片刻,他終于做出了退讓,低頭道:“好,君臣義結,我記下你這句話。”
周瑜點了點頭。
皇帝約略明白對方的心意,轉身親手折了一枝粉色芍藥,遞給周瑜道:“你應該沒心思留下賞花,這枝芍藥拿回去看吧。”
“臣謝陛下。”周瑜兩手接過芍藥,躬身告退。
賈詡直到周瑜走了以后,才悠悠嘆道:“我本以為周郎儒雅之人,想不到有如此膽魄。”
“他可是心里有什么主意,就一定要做到的人吶。”皇帝也是意味不明的說道。
“無論如何布置,陛下總會是贏的。”賈詡上前一步,低聲道。
皇帝走得累了,移步走到一旁的軟塌上,穆順細心的沒有擺上博山爐擾亂花香,而是端來一碟鹽漬的梅子與米糕,伴上一壺酒,便可乘著燭光月色就近賞玩身邊的芍藥了。
“孫策見短謀淺,為眼前之利所誘,以為借笮融之手除掉魏桀,就能壓過陸康,在江東奇貨可居、或是坐地觀望。可他并不知道,我一分價都不想出給他,天賜的他不要,自找的就得受著。”皇帝不喜歡孫策的不識抬舉,本已定好的決策因他一人立場不堅而旁生枝節,在江東安排的三人如今只剩他一人。尤其是魏桀之死,幾乎導致勢力失衡,想到這里,他仍不禁惱道:“沒了他,我還平不了袁術?”
“袁術已是坐立僵骨,吹噓可破,本不需假助外力。”賈詡淡淡的說道:“周、孫之間無論如何,都是嫌隙已生,彼等又將視潁川為禍首。二者交惡,觀周瑜今日之言,陛下又將得一臂力。”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皇帝起先也有收服孫策的打算,不然不會當著劉曄、荀攸等人的面說誰能馭猛虎的話。以劉曄揣摩上意的本事和對功名的熱忱,勢必會催使周瑜夤夜趕來而皇帝也正好在賞花未眠。
但他并沒有什么覺得高興的必要,皇帝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回復。
賈詡不以為意,畢竟孫策已經與朝廷對立,招降孫策這件事還不夠資格由皇帝主動提,所以周瑜犯諫、荀攸等人妥協也就順理成章了。他又言道:“周瑜雖然請纓,但中間隔著袁術,以他只身一人,如何去江東束縛猛虎?”
“用不著他去江東。”皇帝扭頭便看到一朵芍藥垂在自己肩頭,他輕嗅一口,道:“孫策不去助袁術,反跑去會稽,就說明他還是有心。周公瑾明日就跟著徐晃去汝南,還有劉曄,他們都要去。郭奉孝弄得動靜太大,連朱儁都心怯了,他是不敢打這場仗,還是不敢與那些人走太近?這些,要在戰后一一去查。”
若按這樣的趨勢下去,朱儁、曹操這些領兵大將都是與潁川人關系匪淺,日后論功封賞也絕不會在朝堂上少了一席之地。再加上向來親近士人的劉虞、即將被他們串謀歸順的荊州勢力,朝廷這回調動的幾路兵馬,近半都與潁川人有拉扯。這也難怪皇帝會改變主意,讓資歷尚淺的徐晃獨當一面,又重新給孫策一個機會。
這樣看來…
賈詡眼角余光若有若無的往屏風帷帳后看去。
“張繡!”皇帝忽然喚道,聲音震落了一片湊近面前的芍藥花瓣。
“臣在!”帷帳外的一個影子忽然矮了一半,張繡的聲音氣若洪鐘。
皇帝頓了頓,轉臉看向賈詡,輕聲說道:“你在我身邊隨侍護衛,也有五年了吧?”
“臣從初平三年起,便入宮為羽林郎,至今建安三年,正好有五年了。”這個時間張繡一直記得,看著與他同時、甚至是后來的殿前羽林郎一個接一個的離開本職,外放為將,自己卻仍在皇帝身邊擔當護衛。他不是靜得下心來的許褚,無法接受這樣平凡寡淡的生活。
這么些年,要不是他的叔父張濟、情同半師的賈詡或勸或告,張繡心中恐怕早就滿是怨恨了。如今大戰在即,皇帝忽然點名,這又讓他產生了希望。
“我記得,那一年我剛命人誅殺李傕、郭汜,就詔封你叔父,拜你為郎。聽說那次平亂,還是你在敵軍帳中,親手殺了李傕、郭汜等人的子侄,助朝廷穩住了軍心。”皇帝的記憶清晰,對過往歷歷回放在眼前,有些唏噓的說道:“五年了!我還記得那次去上林苑射獵,有一只鹿在我的箭下跑了,我當時懸賞追捕,最后是你射獲的吧?”
張繡沒想到皇帝對這種幾年前發生的小事還記憶猶新,可見這些年皇帝根本就沒有忽略自己,而是正如賈詡屢次說的那樣:國家只會因時用人,而不會因人用人。
“唯唯!”張繡點頭答道,哪怕皇帝可能看不到他在屏風后點頭的激動樣子:“陛下洞察,當時確是臣射中的鹿。”
皇帝隨即說道:“那我賜你的雕弓呢?此行可帶來了?”
張繡急忙說道:“陛下所賜,臣一日不敢怠慢。每日調弦、擦拭,至今仍可射強矢,此次隨軍東征,臣也將其帶到身邊,隨時為陛下逐天下之鹿!”
“好,那就拿上你的弓,讓我看看這五年,你在宮廷有沒有荒廢騎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