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治民者,勸賞而畏刑,恤民不倦。
火然文a`”左傳襄公二十六年 長安城中的百姓或許不知道京兆尹與執金吾是什么樣的人,但提到長安令、‘小王公’王凌,卻是無人不知。得虧是王凌在長安的官聲極好,又是打擊城中盜賊、維護治安,又是督勸農桑、愛護黎庶。百姓平時都很愛戴他,尤其旱災發生以后,經常見他滿頭大汗的四處奔波,疏通溝渠、救濟貧苦,故而眾人心中都對他沒有什么怨恨,此刻看到王凌陪伴著幾名高官匆匆趕來,滿腔憤恨都化作了數不盡的委屈,紛紛讓在道旁跪了下來,嘴里嚷著請‘小王公’做主。
向存不禁皺了下眉頭,試圖往對面看究竟是誰說的這句易惹猜嫌的話,可惜那人話一說完就把頭低了下去,藏在人群里了。
司馬防與伏完等人面色不改,策馬趕來,視線先是一掃,滿眼都是瘦骨嶙峋的男女老少。王凌心中一酸,嘆了口氣,暫時壓下那一絲不滿,下馬面朝眾人拱手作揖,行了一道禮之后,方才說道:“這些天讓諸位受苦了!本官無德無能,旬月難解諸位半分之苦,致使諸位以身犯險,在這里先給諸位賠不是了!”
這群最底層的民眾生來就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謹小慎微的過日子,只要官員與豪強不來欺壓他們就是好事了,哪里聽說過縣令向他們賠禮道歉的?眾人聞言,也不用向存等人的起哄造勢,皆自感動不已,低頭嗚咽了起來,有幾個膽大的漢子雖然仍是在地上跪著,但腰桿卻挺得筆直,一五一十的向王凌陳說緣由。
“王彥云實乃干練之才,‘小王公’之名,當不虛也。”伏完見到王凌一句話就將激動的人群給安撫了下去,大為驚嘆,在馬上對司馬防夸贊道。
“年紀雖輕,日后足堪倚重。”司馬防面色不改,低聲回道:“只是這個名頭,國家會不愛聽。”
伏完一愣,隨即無奈的搖了搖頭。
王凌連連勸撫道:“諸位莫急,這次天子派了欽使過來,就是為了探查民情、探訪東西市的谷價,讓諸位安然度過這次大災的!你們要相信朝廷,萬萬不可造次!”
說完,他便讓出身后的司馬防、伏完等人,自己垂手肅立在一旁。
于是司馬防策馬而出,高聲說道:“老夫是執金吾司馬防,奉詔探查此事,諸位且先回去聽命、或是徑往市亭繼續尋均輸監購米,老夫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如若不信,可留下幾人隨我等入內,向彼等商賈問個清楚!”
司馬防平日嚴于律己,刻意養成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比伏完、胡邈等人更像是百姓眼中的高官。
尚有些嘈雜的人群立時鴉雀無聲,沒有人再敢抬頭,向存會意,立即自覺的站了出來:“明公,小的愿往!”
他話一說完,又有兩三個年輕漢子出聲,其間有兩個是實實在在的百姓。
司馬防點點頭,說道:“那爾等四人便隨我入內,其余的自行散去,毋得逗留。”
百姓們見到甲胄齊全的執金吾緹騎與執戟衛士們,心里已是懼了七分,冷靜過來后皆是一陣后怕,當時怎么會一時腦熱做出現在這樣的謀逆之舉?還好朝廷處事公道,這些大官也不計較、反而大加寬恕,還要代自己找商賈算賬。如此再也無人敢心存異心,縱然有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驁之徒,此時也不敢在官軍的眼皮子底下鬧事了。
駱伯彥聽說執金吾與城門校尉等人都來了,又聽說外面的暴民在王凌的勸說下有序離去,不由大喜過望,隨即又是深深的擔憂。
“諸公高義,救在下于水火,還請受在下一拜!”盡管知道這么多人是來者不善,駱伯彥仍硬著頭皮迎了上去,二話不說就跪倒在地,全然無平時的豪強氣度、反而將姿態放的極低。
“你多禮了。”司馬防淡淡的應道,心中對這個老東西實在沒有任何興趣,他直接繞過了駱伯彥,也不叫他起來,而是自顧自的與伏完等人都一一坐下,方才沖外間侍立的長安市長張義招呼道:“將各糧鋪的主事者都叫來,別拿什么小人物來糊弄我,我這里可都是有名冊的。”
駱伯彥身子頓時癱軟了下去,他不由得將視線望向在座的侯汶,自認為已經找到靠山、洗脫嫌疑的侯汶看也不看向對方一眼。駱伯彥這才徹底對侯汶死了心,暗自賭咒就是死也不會讓對方好過。
過了一會,張義便帶著十幾個人走了進來,這些人大都來自京兆、其中也不乏有左馮翊的豪強。他們有老有少,各自的家名報出來雖不至于人人家中都出過二千石,但最少也是曾為一地縣令、朝中議郎;或是曾拜入某世家的大儒門下。雖然這些關系在司馬防、尤其是在伏完的眼中并不起眼,甚至是微乎其微,但他們聯合起來,其背后的人脈、在地方上的影響力,卻是連二千石也不敢小覷。
司馬防是河內豪強出身,與伏完俱是關東一系,此時又有王命在身,自是不懼眼前眾人。他看了伏完一眼,輕咳道:“本官今日與城門校尉伏公等人前來,除了遣散亂命以外,還有一件事是要與諸位商量。”
有人聽了這話,心中愈發忐忑,忙道:“請明公示下!”
“今日這件事,全然是爾等的糧價過高,盤剝黎庶,是以引發眾怒。”司馬防手捋胡須,緩緩說道:“古者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況乎人之怨怒?朝廷這次能平息,以后呢?爾等既為京兆大賈、豪強,朝廷在一邊極力賑災,爾等卻置若罔聞,不僅仍哄抬高價、還唆使家奴私購官糧。若不趁早向朝廷請罪,配合開倉賑濟,恐怕到時候民憤不止,朝廷也攔不住了。”
“這…”有人面露為難,他們心里一邊對今天的事情后怕不已,正在猶豫不決,另一邊卻又遲遲不舍得下定決斷去舍棄眼前即將得到的富貴,一個個支支吾吾的、避重就輕的說道“我等實在是沒有辦法,旱蝗一起,各家都沒有多少糧谷,現今在店肆里的這些,也都是我等見黎庶艱難,刻意節省下來發賣的。誰知來買的人太多,我等擔心這些糧谷到不了真正需要的貧苦手中,這才抬之高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