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蒙陛下親灑宸翰,鋪述三子屯田足食之事,俯以賜臣。”御書屯田三事跋 曹操與劉備二人羽翼未豐,對朝廷的態度還算恭順克制,是故皇帝也沒有將其視為死敵,而是看做是可以拉攏、收編的對象。在此之前,皇帝已經見了不少如司馬懿、周瑜、法正等歷史上的名人,對于曹操、劉備這兩人,皇帝心里一直都是很想見上一面的。
他曾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能見到這兩人同時站在自己面前,順便算上孫權,對自己俯首稱臣的樣子,那一定會讓自己在心理上獲得極大的滿足。至于如何在朝堂駕馭這兩人,皇帝對自己很有信心,也將其當做一個挑戰。
既然在此刻的環境下二者尚未真正養成野望,還有一顆算是為國為民的心,那么皇帝也不該惡意的敵對。尤其是劉備,且不論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至少在此時,皇帝出于各種政治、利益上的考慮,以及各類事件的發展趨勢,他也要對其示以優容。
“如今朝廷振作,想必以后不會再有宵小敢行此違逆之事。”說著,皇帝的笑容有些譏諷,這話連他自己也不太信,他復又說道:“劉備本是齊相,因緣際會,復為徐州牧陶謙署任沛相。如今青州喪亂,路途多險阻、盜賊,再使其返程,也難濟其急難。何況乎有呂布在彼?”
趙溫與荀攸微微低下了頭,靜待皇帝的部署。
“即刻頒詔,念劉備勞有前勛,敬守忠義,轉沛國相。”皇帝略一思忖,繼而說道:“聽聞他還是我漢家宗親,那便再封其為宜城亭侯,朝廷給了他如此優待,且看他要用什么來回報朝廷!”
這似乎有要與曹操彼此既合作、又牽制的意思了,荀攸心中一動,忽然聯想到了某個名望卓著的宗親、以及劉備與大儒鄭玄、孔融等人交好的傳言,或許皇帝要在劉備身上預埋暗棋了。
“臣謹諾。”趙溫毫不含糊的答應道:“劉備此人聲名不顯,臣也未聞其有何忠君之事,但觀其乃宗親遠支,得朝廷優渥如此,理應竭力盡命,報效于陛下。”
話很熨帖,皇帝也深以為然,想了想說:“還有呂布,他在北海相任上做的不錯,又是剿平盜賊、又是安撫百姓、還發現了遼東太守公孫度侵犯他郡、私設州官等不法情事。種種勛勞,朝廷理當旌表,彼讓魏續暫代東萊太守的表奏數月前便呈上來了,這會子將其詔準。至于呂布本人,則改拜為安東將軍,督青州軍事,領北海相如故。”
呂布本來是安漢將軍,如今轉拜為安東將軍,說起來除了有督青州軍事的權力以外,并沒有多大的差別。因為在漢代,四征、四鎮等將軍還未正式形成體制,四安將軍還是魏初才開始興起的,此皆位于雜號將軍之列、居于衛將軍之下。
荀攸知道皇帝有意拔高呂布在青州的地位,使其能更好的與袁譚抗衡,最好是能與田楷等人達成三方平衡,不使一家做大。作為朝廷布置在青州,防止袁紹將勢力往南延伸的棋子,僅給個督青州軍事的權力,將軍職的雜號改成另一個雜號,似乎還不夠。
此外,荀攸知道皇帝早有創新制度的想法,正好借此試一下水。
果然,當荀攸將想法告訴了皇帝之后,皇帝當即拊掌說道:“荀君倒是提醒了我,我漢家肇基以來,唯有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前后左右將軍才稱尊貴。余者雜號將軍皆主征伐,事訖則罷,然未有定規,今日正好趁著此事,將其職權詳加甄別,以規定制。”
荀攸與趙溫聞言,皆側耳旁聽。
“前后左右將軍之下,設征、鎮、平、安四方將軍,取真正平安之意,彼等將軍各司其職,其征字將軍專以征伐外寇異族為主鎮字將軍則以鎮守、防患新辟、大亂初定之地為主平、安則以平息州郡內亂為主,視戰事大而設將軍或中郎將。四方將軍以下,便是各雜號將軍,戰事遣將,依 軍職分上下。”皇帝輕聲說道。
依據不同的戰爭功能與烈度來劃分四方將軍的職能,類似于后世的某方向軍區司令或者集團軍司令,在皇帝的設想中,像是中原這些腹地若是承平、歸化已久,境內無事,就不需要設置四方將軍。而若是像揚州、荊州這樣多生民亂的邊地,就需要根據上述規定的條件安排不同的將軍守備。
對待域外的土地也是一樣,一開始用征字將軍承擔方面軍總領的權責,待土地歸我版圖之后,再改設鎮字將軍于當地鎮守反叛余孽,隨后根據其地的歸化程度逐漸削減四方將軍的等級,這也是一種將異域變為殖民地、再變為中華固土的過程。
前后左右將軍及以上諸將負責屯兵京師,警戒四方而四方將軍及以下各將就負責為朝廷開疆辟土,剿平內亂,當然,這些將軍都是權時之制,皆不常設。
荀攸略微思索后,道:“陛下此舉確能劃清職司,也有循序而漸進之意,只是現有鎮南將軍劉表,鎮北將軍公孫瓚二人是否也照如此辦理?”
“彼等名號不變,其職權則以我方才所言,依此辦理。”皇帝沉吟道。
一句說完,荀攸緊接著又是一句,像是在挑刺,又像是真的在為皇帝仔細斟酌這次不大不小的軍職改制:“陛下適才所言,若是新辟之地,則設之以鎮,其后該地漸次歸化,則降為平、安。愚臣淺見,鎮將之權,尤勝于平、安,若有如董卓等逆臣,擅居兵權,不服詔令。假稱其地仍有寇亂,不肯降秩又如何?”
“帶兵打仗,是為將者之責,至于可否領兵征伐,則以朝廷調派羽檄、符節等信物為憑,此乃調兵與統兵,二者不得疊加。另,糧秣軍需等物,皆有朝廷撥付,將校不得擅專越權,足以防范將校豢養私兵。此外將校統兵幾何,練兵幾何,皆由朝廷從他地調撥,不許自行招募。”皇帝從固定兵額、后勤統管、調兵權與統兵權分離等角度防微杜漸,讓荀攸安心稍許。
其實皇帝還有別的法子未有講到,譬如從禁軍調派骨干組成邊軍,用禁軍與邊軍按批次及一定數量進行輪戍,在軍中設置夜校加強忠君愛國思想,利用御前郎衛提拔、籠絡年輕優秀將領以掌握軍隊,以及在保障將領及士兵素質的前提下,施行將兵分離。其中有許多是借鑒后世的軍事制度,也有些是皇帝自己摸索創新的產物。
雖然施行起來肯定還會出現許多未曾想到的問題,但皇帝想來,到最后真正用得上這些將軍的也只有漠北與西域這兩塊地方,手下兵馬最多不超過五萬,再多就得由朝廷另外派前后左右等將軍領兵了,朝廷內部的將軍,忠誠度至少要比邊將要高。何況只要朝廷威嚴仍在,保證中央集權,內部實力不被削弱,邊將就不會生出異心。
趙溫對軍事一途并無造詣,樂得在一旁偷閑藏拙,見皇帝與荀攸商議討論得差不多了,他才徐徐進言,將話題又拉了回去:“青州一地,非是袁、呂二家,公孫瓚手下田楷雖弱,但也不可小覷。朝廷既已籠絡呂布,許之以督青州軍事,則無論是扶立田楷,以成三家并立、抑或是示好公孫瓚,皆為即興之計。”
皇帝對田楷這個人毫無印象,只是對他手下的田豫挺感興趣,卻不知他這個幽州漁陽人,與自己麾下的越騎校尉、幽州右北平人田疇有沒有宗族關系。
如是想著,看在有田豫這個能人輔佐田楷的份上,皇帝就當是下步閑棋,無可無不可的說道:“我正有此意,公孫瓚不是表奏他為青州刺史么?朝廷給他個正式的名分,他身邊那個叫田豫的,正好接替劉備,擔任齊國相。”
皇帝雖然將政事托付給了馬日等一干大臣,但對于軍事部署以及戰爭謀劃,皇帝從未大張旗鼓的召馬日等人一同商榷,而是只和荀攸、賈詡、王斌等幾個人私下里商議出具體的戰略,然后再付之承明殿走個流程。馬日等人知道皇帝 對軍權、兵事無比看重,也知道再跟皇帝掙這點外行的權力只會有弊無利,所以除了董承有些不樂意以外,其余的皆默然視之了。
趙溫是朝中少有的能與皇帝參與謀劃戰略的臣子之一,熟知皇帝對關東的總體布局,若是袁氏兄弟迫于朝廷的壓力,摒棄前嫌,團結對外,那么最首要的就是阻攔彼二人合流一處,再各個擊破。前次屬意孫策預伏江東,已為重創袁術留下一步暗棋,這一次若是說和了曹操、陶謙,穩住了田楷、呂布,再加上一半在手的豫州,那么朝廷就能建立一道由兗豫青徐等州郡組成的戰線,以阻絕袁氏兄弟合兵的道路。
他在心里想了想,暗暗覺得這道戰線的關鍵就在于豫州,畢竟豫州才是朝廷在關東的最前沿:“豫州今有兵馬萬余,其中有田校尉麾下越騎營三千五百人,余者乃地方郡國之兵、或都尉李通、許褚等人部曲私兵。朝廷眼下若要制衡關東,除了示以懷柔,還要施以威力。”
“汝南等將,皆各守縣邑,不求進取,保境安民足矣。為今之計,還是要集合兵馬,預備來年的伐蜀之役。”對于趙溫再次派兵進駐關東以威懾諸侯的建議,荀攸有不同的看法,淡淡說道。
起先派兵前往河南,一是為了調走樊稠,好騰出手來收拾王方這些非嫡系的駐京部隊二也是為了讓田疇、劉艾等人在關東摻沙子,防止朱y一家獨大。如今皇帝已經沒有這個考慮,對荀攸輕輕頷首,表示贊同:“今年伐蜀是重中之重,務要集結兵力,畢其功于一役,關東有前將軍、越騎營,又有郭嘉、李通等人,足以應付不測。”
“謹諾。”趙溫也不見慚,坦然應道。
“不過你說道豫州,倒是提醒了我一樁案子。”皇帝忽然抬了抬眉,目光看向荀攸,緩緩說道:“那個典農校尉張超,是怎么回事?他在汝南因輕敵而遭人突襲,棄軍而走,劉艾將其扣下是罪有應得。為何押往河南之后,前將軍卻還要為其說情?”
荀攸知道皇帝看他的意思,主動解釋道:“張超乃河間人,是留侯張良之后,有文采,頗善書,曾為前將軍麾下司馬,征討黃巾有功。前將軍此次念其戰時疏忽,雖為大罪,但還請陛下能開一面,念在其往昔平亂之功、及留侯遺澤的份上,饒其一命,廢為庶人。”
“留侯后人?”皇帝笑了,張良的后人經過數百年的繁衍,早不知有多少,他隱約記得蜀漢的一個將軍張嶷也是留侯張良的后人。荀攸提出這一點來,多半是暗示皇帝像追尊傅燮、段等先烈功臣一樣,對張超這個英烈后人開一面。
這個不是沒有先例,在以往也常有漢初開國功臣之后犯法,遭皇帝特設的故事。可皇帝偏就不為所動,哪怕荀攸在話里又投其所好,提及了張超在書法辭賦上的造詣,皇帝也不打算就此而寬貸他,更是直接說道:“他在獄中的自辯奏疏,我也看了,字寫得確實好,留侯后人也確實該有所恩澤,但罪無可綰,朝廷不能因為這些就赦免于他。”
“謹諾。”荀攸輕聲答道,語氣毫無任何的情緒波動,像是這件事只是舉手之勞,與己無關。
皇帝看著荀攸淡然自若的臉色,忽然想到了什么,說道:“你說他是河間人?”
荀攸抬眼看了過來,雖不明其意,但還是如實說道:“正是。”
“河間張氏”皇帝喃喃自語道,他想起了三國有個名將,籍貫好像也是河間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