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息夫躬傳 翌日,程曠提著一只漆盒推開殿門,動作自然的走進。董皇后仍舊靜靜的端坐在桌案后,橘色的陽光從身后的格子窗透射過來,在身周的地板上留下塊塊金斑。
董皇后背對著光,整個人陷入陰影里,她神情靜默,看著程曠進來了也不發一言,顯得神秘莫測,讓程曠一時有些懼怕至今仍能保持這樣氣勢的董皇后。
若是沒有董氏那些事的拖累,或許董皇后仍會像現在這般穩穩地坐在席榻上。
程曠連忙打消心里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定了定神,行禮后便主動將漆盒放在董皇后身前的桌案上,將其打開,捧出一碗濃濃的、還留有余溫的藥來。
“殿下…”程曠輕聲說了句,語氣中帶有催促之意,卻又不肯催促太過,以免適得其反。他輕輕地呼喚一聲,既是提醒,又適時的將董皇后喚回了神。
董皇后看著那碗黑漆的湯藥,對方低頭不說,她也知道是什么。董承托人遞來的親筆信她也看過了,確實是董承的筆跡,除了家族面臨的局面讓她感到驚懼以外,信上所提出的‘解救之法’也著實讓她觸目驚心!
難道山窮水盡,已經到了要以母子兩人的性命做賭注的地步了么?
“喝了這藥,的確能提前生產么?”董皇后兩手捧著隆起的肚子,瞇起細長的眼眸看著程曠:“你沒有欺我吧?”
“奴婢豈敢!”程曠忙伏地拜倒,口中說道:“奴婢本來只是永巷里的一名宦者,終日灑掃舊殿,潦倒度日,是殿下提拔了我!奴婢厚顏,敢與殿下同鄉,這幾年沒少報答殿下。世上走獸尚且知道報恩,何況是奴婢?如今董氏有難,奴婢豈敢茍且求活,即便是死,也不能報答萬一…”
董皇后面色稍緩,算是聽信了對方的話,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內心是誰也不敢信。這碗成分不明的藥她不敢下口,但董承信里的話卻又不能不重視,除了提前生產,僥幸生下嫡長子挽回圣心以外,確實沒有更好更快的辦法了。
再不下決定,誰也不知董府外的曹操接下來會做什么。
“你下去吧。”董皇后看到程曠聽了這句話后腦袋突然抬了起來,她很快從對方的臉色中看出了一絲不對:“記得將新長御傳來,喝藥之前我還有事要見她,接生的宮人也要就近安排。”
程曠松了口氣,只要對方肯喝這彎腰就說什么都好,低聲答道:“謹喏。”
常寧殿中。
貴人甄宓正與宮人吳莧伏案練字,幾個采女在一邊或是執扇、或是研磨,忙忙碌碌,卻是時光閑靜。
過了半會,吳莧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看著認真臨摹的甄宓,不禁說道:“貴人現在還有閑心寫字?陛下將掖庭的事都交給了貴人,如今事沒怎么做,字卻練了一大篇,我看不懂是何道理。”
“陛下不只將掖庭事托付給了我。”甄宓頓了頓筆,又接著寫道:“還托付給了伏貴人,你可不能光給我樹名聲。”
“如今皇后犯事,董氏勢將不保,以后長秋空置,難道貴人你就不動心么?”吳莧看著甄宓的筆停了下來,又說道:“如今正是表現的時候,只要貴人處理掖庭事務井然,上下敬服,宮內無事。陛下本就寵愛貴人,看到這里,以后未必不會…”
“再怎么表現。”甄宓終于放下了筆,抬頭看了吳莧一眼,語氣悠悠的說道:“也輪不到我。”她看到吳莧疑惑的皺起了眉頭,忍不住輕嘆一聲,揮手讓旁人走開,然后說道:“最初留在陛下身邊的掖庭女子,如今只剩下伏氏了…你別看陛下有時看似心冷,其實對待身邊的人,尤其是故人,總會有一些舊情。譬如曾經的宋氏…以及現在的董氏。”
“陛下屬意伏貴人?”吳莧吃了一驚,低聲說道,她入宮也算有些時日了,雖是知道伏壽賢惠端莊,但甄宓同樣也有類似的品格,反倒還比對方更美、更有才識。而且董皇后一直將宋貴人視若大敵,伏貴人卻平淡低調,這讓吳莧最初竟有種伏貴人地位一般的錯覺。
甄宓嘆了口氣,伸手從吳莧面前抽出她所寫的字,一邊檢查一邊說道:“伏貴人身邊的趙采女,現在已經是椒房殿新的長御了,這是今天早上的事…”她若有深意的看了對方一眼,接著用筆圈出幾處寫的好的字:“現在想必已經要去椒房殿覲見皇后了,你說這是什么意思呢?”
吳莧怔住了。
“宮人鄒氏、杜氏如今都向著伏貴人,開始揭舉皇后的罪行,再加上一個宋氏…她也不知怎么了,居然肯為皇后派來的郭姓宮女作保求情。”甄宓輕聲說道:“除開陛下的心意,我剛才說的這些,也是人心所向。”
吳莧點了點頭,知道伏壽待人和善,確實能獲得眾人信服擁戴,可她接著問道:“那皇后會眼看著趙氏做新長御么?趙氏若做了長御,皇后的處境可就…”
“任何時候,都不要小看皇后。”甄宓將涂改過的字帖交給了吳莧,神思似乎又回到了如日中天的宋氏驟然跌落塵埃的那天夜里。
椒房殿。
此時的偏殿不復是人跡寂寥,而是突然變得人聲沸騰起來,許許多多宮人宦者跑上跑下,端來各式各樣的東西。趙長御站在殿前,同樣是心急的看著人來人往,時不時地吩咐幾句。
董皇后早產了。
她終是沒有喝那碗可疑的藥,而是在這個時候仍頗有心機的在例行公事的見完新任長御趙氏以后,突然腹內絞痛,提前發動。
據說當時趙長御與董皇后見面沒有多少人,誰也不知道董皇后是怎么早產的,但已有不少好事者將揣測的目光看向趙長御。
趙長御百口莫辯,她的確對董皇后抱有不滿,在她看來,這次不過是提前為伏貴人打前站,為以后伏貴人入住椒房做準備而已,只是來了見一見即將成為過去的舊皇后罷了。誰知道近日向來安分的董皇后還會有這種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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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秋苗祀急匆匆的走上來,滿頭是汗的說道:“國家和長公主聽聞此事,帶著諸貴人往這邊來了,你這里鬧出的事,一定要想個法子出來!不然耽誤了貴人前程,你死不足惜!”
說完他往緊閉的偏殿大門看了一眼,憤恨的一跺腳,接著轉身離開,卻是去尋聽到風聲、已不知所蹤的掖庭令程曠去了。他心想著,程曠本答應了要送藥給皇后,誰知途中會出了這樣的變故,這可如何交代…
趙長御知道苗祀這話是實實在在的威脅,她也知道如果董皇后真將早產的事陷害給了她,那么她身后的伏貴人將免不了背后指使的嫌疑。自己因此死了倒也罷,可要是因此壞了伏貴人繼任皇后的大事,那自己真是百死莫贖…
“偏殿里的情形如何了?快去問!”趙長御知道現在董皇后決不能有事,哪怕內心再是怨恨,也得盡全力保住對方母子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