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韻徐景說贈安象祖 長安,華陽街。
長安城八街九陌,除了貫穿全城中軸的安門大街以外,最有名的就是華陽街了。此街北起橫門,往南直抵未央宮北闕,又稱橫門大街。
華陽街是長安城的主干道,先后經過東西市、北闕甲第、桂宮、北宮、官署等象征性地帶。外地人到長安,要想觀看城中風物,常常選擇從渭水上逆流至橋下,從橫城門入,這樣他們能一路看過煙火溫情的黎庶閭里、鐘鳴鼎食的高門豪富、乃至于莊嚴肅穆的未央宮闕。
大漢社會各階層的浮生百態,底層的掙扎、高層的沉醉,只要將華陽街從頭走到尾,便能全部領略盡了。
時過午后,正是東西市熱鬧的時候。
關中平靜數年,長安百姓率先拋棄了食不果腹的日子,無論手里有沒有余錢,都樂意去重現繁華的東西市里走走看看,或是在攤頭裝作要買的樣子挑揀些新玩意、或是圍觀從益州來的俳優一邊以槌擊鼓一邊手舞足蹈的說唱嘻哈、或是走走停停,到一間冒著香氣的餅鋪里落座點餐湯餅。
街上往來熱鬧至極,隨著關東戰局的進展,許多兗州、荊州人到這里后,恍惚來到隔世。在關東仍在水深火熱、萬民倒懸的時候,關中人竟早早過上了太平日子。
一輛皂蓋黑轓的安車緩緩行駛在道旁,前后各有騎兵并行隨從。朱班輪,倚鹿較,伏熊軾,車上的種種華彩裝飾,充分彰顯了車主的尊貴。
尋常小民不識得這車代表著什么,但并不代表他們不會主動避讓。有識者更能一眼看出,這是公、列侯才能乘坐的車輛。
車行駛得極慢,太尉長史董鳳端坐車旁,像是被外間的熱鬧所吸引,不時好奇的掀開簾子往外張望,見到有人群為一個滑稽的俳優高呼喝彩,董鳳目光一動,開口說道:“這倒比樂府優伶有意思多了。”
坐在他對面的京兆尹胡邈抬了抬眉,聞聲說道:“樂府諸人,高唱隨和,無不尊奉禮制法度,那里如他們任性自然。”
說罷,胡邈語氣一頓,看向主座上的一人,試問道:“董公若是喜歡,不如我叫幾個俳優到府上去?這俳優還是益州來的好,摻雜著巴蜀方言,更有意味。”
當朝太尉、錄尚書事、武城亭侯董承略抬眉眼,冷聲道:“太吵了。”
董鳳略嘆了口氣,道:“董公還是在為皇甫義真動氣?”
“滿朝公卿。”董承悶悶的說道:“黃子琰、楊公挺等人性情耿介剛直,言語間多鋒芒,這是彼等的本性使然。可皇甫嵩算什么?一個對董卓都能屈膝跪迎的人,哪還有顏面對我不假辭色?難道我還比不過董仲穎么?”
董鳳覺得這個說辭不太吉利,趕緊放下簾子,以免這番不遜之言傳播出去:“董卓篡權逆臣,豈能與董公相比?此話萬萬說不得。”
他們三人剛從槐里返程回來,槐里是右扶風的治所,同時也是目前京畿留守兵馬的駐扎地。這支兵馬約有一萬多人,數量不多,卻實力不俗,主要是驃騎將軍皇甫嵩的舊部、以及平狄將軍馬騰歸順朝廷后精簡的部眾。
自從皇帝率南北軍東征以后,三輔乃至于西北的防務重擔就全壓在了當前朝中軍事最高長官、驃騎將軍皇甫嵩的肩上。皇甫嵩愈老彌堅,絲毫不敢怠慢,皇帝剛一離開,他便直接住進了軍營里,每日操練,仿佛重新過上了往昔枕戈待旦的日子。
胡邈瞅了一眼董承神色,知道要勸慰對方須得對癥下藥,于是說道:“皇甫嵩遠離長安,躲在軍營里,說是不敢絲毫松懈,倒不如說是刻意逃避。”
看到董承探詢的目光,胡邈點頭肯定的說道:“此人早已不復當年之勇,年齒愈長,憂讒畏譏之心便愈重。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躲避紛爭了,當年董卓擅專,他不敢反抗;王允與天子作對,他不敢出聲。如今董公與趙公等人不諧,他又豈敢夾在中間為難?”
皇甫嵩被皇帝在臨行前授予了持節、督雍涼并三州軍事的權力,雖然不如司空趙溫、太尉董承等人掌朝廷那般重要,但也是一份舉足輕重的力量。董承有感于時局變化,想要籠絡皇甫嵩,多次借口留守公卿集議要務,點名讓他參與,皇甫嵩卻堅辭不出。甚至董承私下派去的若干信使,皇甫嵩也是避而不見。
對于皇甫嵩的軟硬不吃,董承實在有些惱怒,于是在胡邈等人的建議下,董承遂以犒軍的名義,帶著一干人等出城趕赴槐里。心想這樣他總不會不見了,沒想到皇甫嵩見了他以后三言兩語就將他打發了,而且是當著全軍將校的面,一點沒給任何私下會晤的機會。
董承悻悻而返,在路上自認被折了顏面的他大發雷霆,胡邈等人為了寬慰他,先讓其他人從別處入城,他們則走橫門入,想逛一逛東西市緩解情緒。
“如今不是任他避開紛爭的時候。”董承目光一動,凝聲說道:“此次東征,南北軍精銳盡出,京畿空虛,就靠著皇甫嵩麾下一萬多人守著。涼州萬一有事…”
“以往尚可談及‘萬一’,但今日既見皇甫嵩,以彼等之嚴防,可以顯見是如此了。”董鳳輕聲說道:“朝廷忙于應付二袁之亂,韓遂素存反志,豈有不趁此謀逆的道理?但觀天子出征前以軍事托付、皇甫嵩終日備戰的樣子,司空趙公心里恐怕也有計較,這幾日,他甚至還請董公調撥一批軍械糧草運赴槐里。”
“可我偏就不知道。”董承頗有怨氣的說道:“若是韓遂造反,天子是不欲我插手此事么?既如此,我又何必留下來?”
胡邈寬慰道:“此事到底沒有個定論,韓遂反跡未露,誰也不知局勢會如何。近日我遣人打聽,長安東西市仍有不少胡商涼人,絲毫不見涼州有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