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蛛蝥作網,今之人循序。”新序雜事 婁圭一愣,似乎聽出了‘轄下’與‘治下’之間細微的區別,他緩緩垂下眼瞼,一聲不吭。半晌,他復才說道:“龐氏乃荊襄大族,龐德公又與漢南諸名士交好…黃承彥也在其中,使君縱然心中猶疑,也請止于猶疑。”
黃承彥沔南名士,閑逸散居,是南郡大士蔡諷的女婿、南郡太守蔡瑁的姐夫,與劉表是姻親,雖是南郡人,卻與江夏黃氏有幾分聯系…江夏黃氏之中,除了如今的黃祖為劉表鎮守江夏以外,就數當今的司徒黃琬最負盛名。
這層層關系之中,一旦涉及到本地盤根錯節的豪強人脈網,往往都會讓劉表感到苦惱棘手,何況又牽涉到朝廷重臣,更是讓他束手無策。
“黃承彥、龐德公,俱是德高名盛之輩,奈何我幾番傾蓋結交,都不得所獲。”劉表眼神閃爍了幾下,略遺憾的說道:“到底是我劉景升賢名不夠,騏驥不躍我家門。”
來了荊州這么多年,劉表雖然憑借個人魅力與才學、聲名很快與荊襄士族打成一片,獲得了他們的認可與擁戴,一步步鞏固自己的權力,成為名副其實的荊州牧。論權位,劉表自詡他并不輸于故去的益州牧劉焉,反而更勝當初的劉虞一頭;論權謀,跟劉焉甫一入益州便拿州內大族開刀的手段比起來,自己分而擊之,連敲帶打,簡直是春風化雨。
故而劉焉病亡,聲名毀于一旦,而他仍能屹立于荊楚,甚至還有足夠的資本、還有很多的機會,去選擇擺在眼前的任意一條道路,難道單只是運氣不同么?
“龐德公遣一名無有聲名的小子去潁川見司馬德操,旁人看來是為其求名,我卻不以為然。”這個時代常有名士之間互相吹捧、互相拔高名望的情況。龐德公與司馬徽早年有過交情,此舉在明面上著實像是為龐統積攢名望,然后順利出仕作打算,但在劉表看來,尤其是龐德公與黃承彥、黃祖以及江夏黃氏的聯系,其背后的脈絡就很是讓他警惕與驚怒了:“潁川也不只司馬徽一人,他去潁川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我一概不知我不是怪他聯系潁川官員,我是在想,我劉景升也是朝廷正式策拜的鎮南將軍、荊州牧,彼等要攜荊州之力報效朝廷,與我共商就是,又何故瞞著我呢?倒使我在天下人眼中別有用心了。”
孝靈皇帝駕崩后,劉表每每思及天下劉氏宗親,總會慶幸自己的運氣,劉焉費盡心血掌控的益州,死前又親手將其交還朝廷;劉虞早年在幽州受盡委屈,這兩年改到并州才稍稍好解;至于劉岱、劉備這些人,更是不提也罷。
只是相比之下,彼等的不幸正是自己的幸運,自己沒有強橫霸道的部將處處頂撞;荊州境內安靜,更無盜匪肆虐。而彼等的幸運卻又是自己的不幸,由于自己在鏟除州內宗賊之后,選擇了與州內豪強合作。
懷柔之策造成了荊州的富庶與安定,每年都有數萬戶百姓因戰亂饑荒南下這兩年隨著關中、豫州安定,不僅逃難的流民少了很多,反而還要回流的趨勢但同時也造成了豪強壯大,逐漸尾大不掉,劉表有時不得不依賴他們才能維持自己的權力。
婁圭作為南陽人,剛才提起龐德公與黃承彥等人的關系,也是出于好心委婉的示意了劉表,此時他連忙抬起手:“使君萬不可這么說!名士之間,常常互有往來,議論朝政,人物臧否,又素來為士人談資。方今天下紛亂,正是日出之前,黎明未明,彼等有所考慮,也是常情。”
看到劉表眉頭一挑,婁圭又接著說道:“不過,龐德公、黃承彥等人俱為清高淡泊之人,若要出仕,十數年前便可仕位公卿,又何必等到今日?”
“是我猶豫了。”劉表眼睛望炭爐旁的瓦盆中看了一眼,那嫩綠的草葉在溫暖的炭火邊似乎更有活力了。他點了點頭,語氣一轉,道:“當初朝廷調徐晃等兵馬過境伐袁術,我本不該在糧草一時上推諉拖沓,一時疏忽,卻讓人議論不絕這實在不是我的本意!是故他們疑我、忌我、甚至做此事避著我,我都不在乎,但我卻不肯讓他們逼著我做這做那!”
婁圭心里一驚,趕忙低下頭去,眼角余光一瞥,瞧見那瓦盆里的草芽早已被火光映得通紅一片。年前因為劉表對徐晃過境的事情心存戒備,處處給其掣肘,對詔令陽奉陰違,最后招致了徐晃反客為主,領南陽太守;前將軍朱更是趁著冬雪南下潁川,為徐晃整合南陽守軍、驅逐部分官吏助勢。
荊州因為劉表的一次昏招受到了皇帝的降罪,像龐德公、黃承彥這些與劉表早就意見不合的一批士人自然會心思浮動,有所打算了。
“子伯,劉君郎病逝不過旬月,益州諸郡便重回朝廷治下,這其中除了漢中等戰之外,當真是南北軍的功勞么?”劉焉在益州制作鑾輿,勾結賊寇,心懷不軌等事還是劉表上書揭發的,他也時刻關注著益州的戰事,甚至在朝廷討伐益州的過程中,他還試圖派別駕劉闔前往江州,以助戰為名分一杯羹。誰知道朝廷兵進神速,益州幾乎不加抵抗就降了:“現如今彼等還想故技重施,逼我就范,我即便有這個心,也不能讓他們牽著走!”
“唯、唯。”婁圭心里暗嘆一聲,知道劉表現在雖無自立之心,但也拗了脾性,不肯跟著龐德公他們走了。所幸劉表看得清局勢,毫不猶豫的站在了朝廷一邊,不然光是荊州內部的分歧,就足以大亂。
“朱公偉南下不過是虛招,彼等要應付河北袁紹,哪里敢帶兵南下尋我的麻煩?”劉表忽然提道:“黃祖幾次說要領兵攻豫章,今日就遂了他的意,命他點齊所部兵馬過江,去會一會那個吳下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