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孫子兵法謀攻 袁紹一邊分派張、顏良、文丑等將圍住易京,一邊又召集謀士,說道:“公孫瓚敗局已定,幽州易手,不過指日而已。聽聞近年來幽州屢有旱、蝗,豪強百姓又遭剝削,困苦尤甚,我不愿再使幽州經受兵燹,亦不愿使我軍多造殺傷。如今我欲致書公孫瓚,釋憾除嫌,重交舊好,望他早日來投,我自當寬大對待,無私接納,不知諸君誰肯為我撰書?”
雖然‘上兵伐謀’是兵法攻心之要,但座中眾人卻無不訝異,因為這是袁紹罕見的自行決定而不是商量議論。但凡態度的轉變雖是不經意的,或許連主人本身都未曾察覺,但往往是某種深遠影響的濫觴。等到未來的某個時間真的出現質的變化后,回過頭來,才會發現許多事情都在細微之處就有了變化。
郭圖倒是沒有往心里去,他只是揣測到袁紹或許是不愿意因為攻打易京而讓自己的兵馬受到損失,畢竟中原的局勢已經開始有失控的苗頭,為了防止朝廷在一側將有什么舉動,他必須要盡量保存足夠多的實力所以想兵不血刃的收服公孫瓚也在情理之中了:“明公睿鑒,幽州各郡豪強飽受公孫割剝已久,苦不堪言,皆仰盼明公解救。如今之勢,幽州既已唾手而決,自不必再作無謂之爭,如此亦能得幽州民心。此外,明公能恩釋仇敵,足以現明公容人之雅量,天下志士必將信服。”
顏良似有不滿,甕聲甕氣的答道:“公孫瓚縱橫多年,如今要其低頭雌伏,不如強攻易京,力求一戰告成的好。”
張雖與顏良意見略同,卻是想的更為深遠:“公孫瓚桀驁難制,即便迫于形勢,投誠于明公,也難保其不會效越王忍辱蟄伏,潛謀報復。”
“什么忍辱蟄伏?公孫瓚不是這樣的人!”顏良瞪視了張一眼,不知是什么緣故,他總是對張帶有敵意,或許是張遇事永遠都從容不迫,善于機變,或許是張隱約有著留侯一系的身份,或許是對方年紀輕輕便已是中郎將,而自己得袁紹信重,卻要低他一頭的緣故。他本就是各氣量狹小,勇而無謀的人物,此時見張幾句便說到了他所沒能想到的地方,惱妒之下,竟忍不住抬聲與其爭辯了起來:“公孫瓚性子剛強,勸降無用,倒不如一舉攻之,讓他死得其所!”
張被他說的一愣,頗為詫異的看了對方一眼,甚不明白對方為何要這么軸。
但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為將者只需要聽命,能被召集到帳下會議,不過是代表自己有這么資格而已,真正做決定的,永遠是正中坐著的那幾個文士。張適才只是隨口附和幾句,昭示一下存在,并不想喧賓奪主,當做矚目的焦點。是故在顏良憤然反駁之后,他寧可縮著頭不出聲,也不愿與對方搭上一句話。
這是張的明智之舉,在顏良看來卻是服軟的表現,于是心里一喜,以為壓過對方一頭,又得勢不饒,還想再言幾句。
“好了。”袁紹語氣冷淡,視線在顏良與張之間轉來轉去,漠然道:“兵臨城下,射書勸降,這是任何主將都要做的事,昔武王伐紂,于牧野降兵無數,也是給人生路,止戈敦睦的仁義。如今決議已下,爾等還要出言違逆,眼里是視我為無物?”
張立即站了起來,抱拳說道:“末將一時失言,還望明公恕罪!”
顏良身子魁梧且笨重,動作慢了一拍,也跟著站起告罪。
袁紹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的審視著張良久,這才稍稍移開,罰兩人出去巡視營寨了。
張甫一出帳,后背陡然便生出一陣冷汗,剛才袁紹的目光著實讓他心驚不已,仿佛被對方一眼看到了心底最深處的私密。
當下,他既沒有去巡營,也懶得理會顏良的冷嘲熱諷,而是步履穩健的回到自己的營帳內。動作神態俱與尋常無異,就算是每日跟在身邊的親兵都沒能察覺到異樣,可當張將帳門掀開的那一剎那,他的臉色陡然變得狠厲了起來,他轉身對仍跟著的親兵說道:“他人呢?”
親兵愣了一下,抱拳道:“屬下已按將軍的吩咐,趁夜將其帶入營中了,只等將軍發落。”
“來時有沒有遇見什么人?”張問道。
“沒有,當晚巡夜的都是將軍麾下,不會多嘴。”親兵答道。
自己麾下也未必干凈…
張默默思忖著,隨即,他又吩咐道:“將他帶來!”
沒過多久,一名套著袁軍衣甲的中年男子被按著肩膀壓了進來,那人腳步不穩,進來一個趔趄跪倒在地上,仰面正瞧著張淡然自若的拿著兵書捧讀,立即色厲內荏的說道:“張!你若是害了我,就是自絕于朝廷,你可得想清楚了!”
“你聲音若是再大些,就是自己害自己了。”張認真的細閱著兵書,頭也不抬的說道。
那人臉色發白,一腔氣勢陡然弱了下來:“你,你將我帶到大營來做什么?若是不愿,你大可將我放歸長安復命。我等同族同祖,彼此親誼,你可不能害我。”說到最后他竟然語氣里帶有哀求。
“張超,你以前可不會這么對我說話。”張將兵書隨意卷起,擱在一邊,兩手往下拍了拍膝蓋上的鐵甲,發出清脆的聲響:“河間張氏,留侯之后,你張子并既善屬文,又善草書,可謂是妙絕時人。可我什么都不是,若你當時待我這個旁支稍有幾分親熱,又如何會有時下的局面?”
張超臉色慘白,支吾著說不出話來,作為朱麾下曾經的典農校尉,在征討汝南時率部敗逃的他本該論罪處死,但既有前將軍朱與侍中荀攸的共同求情,皇帝又看在他是河間人、與袁紹麾下將領張同鄉同族的份上,最后還是許他戴罪立功,只身前往河北說服張。
留侯張良后裔不斷開枝散葉,到如今已是綿綿瓜瓞,雖然河間張氏并不是嫡系的一支,但張超在其中也算是大宗,而張卻屬旁系小宗。在曾經的時候,張超自詡文士,能文善道,又識幾句兵法,向來是看不慣張這等只知兵法的莽夫,是故平日相見,從來不假令色。張超本以為此次前來,既有皇帝詔命,天下局勢又逐漸明朗,張再如何記恨過往,也不會在這種大事上犯糊涂,于是欣然領命,卻沒想到張會反其道而行之,不僅拒絕了他的提議,反而將其捉了起來。
然而他卻想錯了,張并不記仇,而是經過幾次觀察所發現的結果,深思熟慮過后,讓他不得不選擇這樣一個特殊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