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洗紅 走出宣室殿,董承著意與吳碩一同并肩而行,他們走在右側的陛階上,而其余人都走在左側。
“董公,你且看眼司空。”吳碩在董承身邊說道。
“怎么了?”董承皺著眉,被這太陽光照得有些刺眼和不耐,他看向左前方的趙溫,只見趙溫面上帶笑,走起路來輕盈無比,腰間的那塊司空金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是有什么喜事一樣。董承心里發酸,當即輕蔑的說道:“這是見南征順遂,他這個擔負糧草的大臣,也能因功受賞了。”
吳碩聽出董承言語里的不悅,也不賣關子,說道:“董公所料不差,依在下看,趙公應也是知蜀地不日降服,其兄忠侯能身歸鄉里,故而欣喜。”
前司徒、忠侯趙謙與司空趙溫都是蜀郡大族,當年趙謙病歿,因為蜀地道路不通,故不得不淺葬于京郊。如今益州將重歸朝廷治下,道路暢通,趙溫這個做弟弟的,大可以將兄長的棺槨改葬蜀郡老家了。
當然,這些只是表層,吳碩要暗示董承的是,曾經在朝堂之上算是勢單力孤、不得不在楊氏、關東士人的夾縫里謀求立錐之地的蜀郡趙氏,在蜀地歸附以后,勢必會成為一大批即將涌入朝中的益州士人們的領頭人。算上為南征調度糧草的大功,就連董承也不能冷眼旁觀了。
“不過,董公也無需多慮。”吳碩見董承臉色沉了幾分,如是說道:“羽翼豐滿,身邊又有大幫益州士人集聚的司空,陛下用起來,未必會有如今這般順手。到最后,還是得多有仰賴于董公,畢竟只有董公,才是天子身邊最親的人。”
董承重重的點頭,很是贊同吳碩的意見,天子心思多變,最是嚴防彼等士人抱團結隊。哪怕趙溫始終對皇帝忠心不二,利益攸關之下,他也不能保證今后在他身邊的那些蜀地豪強跟他一樣同氣連枝,在羽翼與皇帝之間,趙溫遲早要做一次選擇。而相比之下,沒有龐大的士人集團依附的董承,其重要性與優勢就開始凸顯出來了,所以他此時的冷落只是一時的,今后總有皇帝再度重用他的時候。
就如同兩年前,皇帝任他清查上林土地一樣,這個得罪人的活計,趙溫以后手下的那些人,會跟著趙溫去做么?
董承也不是初入朝堂的新人,這兩年身居高位,對各類形勢看得清清楚楚,城府漸深:“你說得對,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既如此,那涼州?”吳碩松了一口氣,若董承真耐不住性子,要在這時候與熾手可熱的趙溫一爭長短,那他的下場可想而知。別看皇帝今天一直對他冷漠無視,其實無時不是在盯著他,等捱過了這一陣,想必就能時來運轉。不然,倘若董承今天不聽勸告,一意孤行,那他自己也該另謀高就了…
“涼州的事暫緩一邊吧,韓遂奸猾,陛下早已對其有防備之心。前次已遣派黃門侍郎毌丘興、殿前羽林郎周瑜趕赴漢陽,多半是已有成算,我等就不要再攙和進去了。”董承雖然能當機立斷,但心里還是有些舍不得的,誰讓天時人和都不在自己手上,殊為可惜,只好留待以后了。
吳碩寬慰道:“益州之戰,劉焉能否畏難而降,還沒個定數,白水關、葭萌關、劍閣、雒城等處無不是艱險難越,不遜于陽平。裴公等人行軍,不可能總會有麋鹿闖營、雷雨交作吧?這一仗少說得打到夏天,若是再啟釁涼州,朝廷兩處作戰,可是萬萬不能的。”
“話是這么說,可我總是以為有些想不通。”兩人這時已走到殿門處,高大的軒車停在門階前,董承一邊說,一邊先往車上坐了進去,往旁邊挪了個位置給吳碩:“觀趙溫此人言語,還有楊氏…彼等似乎并不擔心南征會曠日持久,而不愿在此時謀算韓遂的緣故,卻是擔心關中旱情。我想,定然有什么事,未有入我等耳目之中。”
吳碩為董承在一旁驂乘,聽了這話,不免高看了對方一眼,想不到對方也有這般機敏的時候,不全然是平庸凡才。他不著痕跡的收回眼底流露的一絲詫異,表現出一幅對董承的敏銳習以為常的神色來:“唯,董公說的是。只惜南征一戰,自始至終,皆為陛下與司空、司隸校尉等人謀議,哪怕是前方軍情,也是以封事上呈,我等不得而見。今日一想,恐怕陛下與司空等人對益州早有綢繆,只是不為我等而知罷了。”
“那楊氏又如何會知道?”董承復又疑問道。
“這。”吳碩語塞了,這卻是他未有想過的問題,楊氏與董承、馬日磾都未曾參與過南征的謀議,如今董承不清楚皇帝有什么能無視重山險關、輕松拿下益州的法子,看馬日磾的言行,對方想必也是不知道的,那楊氏又是通過何等途徑明白的?
吳碩忽然有些心慌,像是暗夜里獨自走在巷道,明知道風聲詭秘,卻始終看不見一個人影,更不知那道人影是否已經開始貼到自己后背上來了。
這種時候,還是董承想得徹底,他微微瞇著眼,輕聲說著:“說起來這蜀郡趙氏祖孫相繼為三公、位居中臺,也算是益州高門…”
吳碩腦中靈光一閃,立即說道:“正是,蜀郡趙氏的聲名,可謂是名重益州。”
董承眼看著軒車載著他二人緩緩行出宮道,忽地對吳碩問道:“那即是說,彼等與益州各家豪強,多有往來,甚或交情親密了?”
吳碩心里已然猜到什么了,趙溫的宗族既然在蜀地頗有聲望,而皇帝早在去年就預謀著圖蜀的戰事,那是不是就可以說,趙溫已經派人到蜀地預先布置了?有裴茂率十萬大軍扣關虎視,又有蜀郡趙氏這等地方豪強做內應,益州再是山川險惡,人心不齊,又如何能與之一戰?
難怪自打得到漢中收復的消息后,皇帝與趙溫便像是預知益州的后續戰事了一樣,原來是很早以前就開始謀篇布局。
吳碩心里為皇帝等人未雨綢繆的布局手段而感到寒徹,又看到董承凝重的臉色,心知對方與自己想到了一處:“這是自然。”
“難怪。”董承緩緩說道,聲音在車子的搖晃中有些飄忽不定:“他會如此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