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言刺譏,構怨強臣,罪辜不旋踵,亦不密以,悲夫!”漢書京房傳 皇帝看著士孫瑞的眼睛,良久沒有說話,半晌,他才打定了主意,點頭道:“可。”
士孫瑞大松了一口氣,只要干干凈凈的離去,即便不能干干凈凈的回來,也能保全一個好聲名。
他鄭重的俯首承旨,楊瓚在心里琢磨了會,也與楊琦等人跟著拜倒。
皇帝似乎沒有閑心再繼續說下去,露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眾人察言觀色,都很自覺的告退離去,唯獨新授任的衛將軍王斌留了下來。
王斌依皇帝的示意,往前挪了幾個席位,坐在皇帝身邊說道:“君上似乎有些不甘心。”
在自家舅父面前,皇帝不假顏色,直接表露出心底的情緒,將茶碗重重的放在桌案上:“一步步綢繆到現在,卻是這么個收場,虎頭蛇尾,誰會甘心?”
地動之后朝野人心惶惶,無不關切皇帝的情況,所以越早開朝會越能讓眾人放心,不至于滋生閑言碎語。否則就憑剛才苗祀那一番如臨大敵的動靜,明日若還不開朝會,外朝臣還不知要怎么胡思亂想。
“可君上即便拖得幾天,又能如何?左馮翊積弊已久,庸官胥吏,坐法貪鄙之事難以勝數,豈是傅巽一朝一夕就能革清的?”王斌這幾天一直在旁觀朝局,他也理解皇帝在這個關鍵時刻不能克竟全功的惋惜,見皇帝負氣的模樣,王斌拿出慈父的口吻勸慰說道:“士孫公已知天命,馬上就是花甲之年,又能與君上捱多久呢?”
皇帝怫然不悅:“若是如此,我何必布局那么多,直接等天降災異就是了。”
王斌向皇帝微弓著背,溫順的說道:“唯,老臣明白陛下想借此事樹立威權,必要時,便是殺人亦不足惜。當初王公在時,關西士人就已經勢力龐大,王公走后,更是無人可制。幸有黃公、楊氏、董承等人從旁掣肘,不至于一家獨大。如今君上意圖振作,自然要收拾那些不聽話的,讓他們輕易脫身,的確不是君上本意。”
“只是,老臣尚有一事不明。”說完,王斌又疑惑道:“左馮翊的事鬧得再大,于馬公、士孫公等人來說,也不過是薦舉失察、包庇袒護的罪責,彼等大可為己上疏自辯,君上想借此牽連整治,難免會有人心中不服。”
“薦舉失察倒還好說,包庇袒護鄉黨、為大臣者還抱有畛域之見,這難道還是小過么?”皇帝端端正正坐著,淡淡說道:“從查左馮翊開始,彼等便一個勁的勸我大事化若不是有意庇護魯旭,擔心折損勢力,何必幾次三番的阻攔我?何況三輔是最先推行河工、驛道等政的地方,士孫瑞為尚書令時幾乎一手操辦。現在因為地動災異,他為我代受天咎,辭位以后,我再拿左馮翊的事懲他,豈不是顯得我不近人情?”
如果災異與左馮翊的吏治整頓結果同一天發生,或者是左馮翊這邊先出了結果,過后幾天發生地動,皇帝都可以將災異與左馮翊的吏治問題聯系到一起,給士孫瑞扣上一個瀆職包庇引起天咎的帽子,這樣既能讓他再無翻身的機會,又能避免有人將災異的原因歸咎到皇帝頭上。
可惜這地動好來不來,偏就在左馮翊尚未有一個處置結果的時候發生,這下可是亂了皇帝的布局。因為此時士孫瑞瀆職包庇的理由都還沒有成立,等他代罪辭任之后,人走都走了,皇帝若還拿左馮翊的事來懲罰他這個已經被罷免的大臣,在別人眼里就顯得皇帝刻薄無情,絲毫不愛惜大臣,不僅會使旁人寒心,也會有損皇帝的形象。
連帶著別人也會擔心自己離任后皇帝會不會找他算舊賬,從而加深顧慮,影響到今后可能會與皇帝的合作互信。
古代畢竟是個講情面的社會,像后世的那種離任追責制度放在古代尚且難以讓人接受,皇帝目前只得打算一步步做起,先整頓吏治,殺出威權讓眾人悚懼之后,再從基層官吏中推行離任追責、甚至是終身追責。
“或許此番災異,真的是應征于司空身上。”王斌沒有想到這點,顧自建議道:“不若在明早引發廷議,言說司空治事疏放,所以才引發天咎地動,無關乎君上失德。”
皇帝搖了搖頭:“左馮翊的事尚未有一個結果,無論魯旭還是諸縣令、長,此刻都是朝廷的干臣。司空平日辦事惟謹,你有什么理由將其與地動牽扯到一起?若是說不清楚,這地動依然是應照在我身上,他依然是例行公事,代君受過。”
“這些也不是舅父煩惱的事,且不提他了。”皇帝擺了擺手,隨意說道:“這次留下舅父,是為了禁軍的事。南北禁軍的將校如徐晃、高順等人無不是多謀善戰之輩,有關日常操訓、軍務后勤、調動部署等事也皆有章程可循,眾將遇事皆照章辦理,當無大礙,也不須勞煩舅父分心。”
南北軍的各種制度已經逐漸完善、權責也很明晰,皇帝讓王斌做衛將軍并不是要加一個統率南北軍的領導者,那樣沒有必要,也不符合軍權分散的原則,而是要讓他發揮別的用處。
王斌打起精神,知道皇帝這是要給他這個衛將軍劃清職權了,他應聲回道:“唯,老臣也是如此以為,兵權不可操于一人之手,何進、董卓等據兵權而擅專者前車之鑒猶在,不可不慎。南北軍互不統屬,其上不設將職統御,各將直屬君上,這正是為朝廷安危計。”
皇帝點了點頭,他知道王斌既無野心也無足夠的才能,所以才會那么放心的讓他管軍:“如今京畿除了南北軍三萬千人以外,尚還有平狄將軍馬騰、揚威將軍樊稠、中郎將王方、李蒙等將手下兵馬三萬余人。如今樊稠所部與太尉舊部楊昂并兩萬人已派往關東,馬騰身為將軍,暫不好動,我先將王方等人連帶部曲交付與你,舅父要好好統帶。”
董承身邊的這些涼州將校一直都是皇帝的心病,雖然皇帝不擔心他們會搞什么事,但皇帝并不希望有一支不完全聽從掌控的軍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所以趁著樊稠帶著大部分人馬到關東消磨實力,讓王斌把留下的王方等人再度裁撤一事便提上了議程。
京畿的軍隊只能聽從皇帝一人的指揮,至于董承,安心當個不掌兵的大臣就是了。
“臣謹諾。”王斌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至于董承會不會為了王方這么幾千人而置氣,那就是董承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