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公主,為列侯食邑者,皆配之印,賜大第室。”二年律令賜律 “長公主是先帝的獨女,也是我的皇姊。”皇帝對事理早已了解得很透徹,卻不漏話風,平鋪直敘的說話,聲音里沒有流露任何異樣:“安危休戚,理應同之。”
“唯!”士孫瑞一口氣答說道:“陛下登基之時,年少幼弱,全賴長公主居于宮中,躬親撫育,方得長成,一如當年蓋長公主之于孝昭皇帝。如今朝廷漸安,陛下及冠,長公主宜于宮外建府別居,由朝廷嘉賞。臣等的意思,就是要請陛下欽定府邸、新增湯沐邑,以睦人倫。”
“那是我的皇姊。”皇帝強調道,語氣不容置疑:“怎么,她也要跟懷園貴人一般避嫌?”
“陛下既已親政及冠,后宮之中,確實不該有其他女眷。”士孫瑞不為所動,簡短的說道:“這是為了皇室的清譽。”
說到這個份上,皇帝這才打算借坡下驢,只是他不能表現的太容易受人擺布,故而沉吟著不作聲。
“長公主有長公主的住處。”士孫瑞像是沒注意到皇帝的神色,復又一板一眼的說道:“請陛下俯念漢家的體統”
“好!”皇帝不耐煩看他這副秉公持正的樣子,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既提到我漢家的體統,我不能不允準。只不過,你也別忘了,以列侯尚公主,這也是我漢家的體統。”
士孫瑞眼底閃過一瞬訝然,仿佛被皇帝猜中了心事。
他與馬日磾等人商議過,既然以眾議迫使長公主出宮乃大勢所趨、不容更移,為了避免進一步交惡皇帝最親近、同時也是唯一的直系血親,關西士人就不得做一番動作以彌補關系。比如以朝廷的名義賞賜宅邸、財貨、甚至是增加湯沐邑,這些都只是修復關系的一個零頭,真正的重頭戲則是長公主的婚配。
只要找到合適的契機,用心經營,從關西士人中間挑選一個合適的迎娶公主,不僅能化解這次無中生有的恩怨,而且還能得到一大助力。
這是件穩賺不賠的買賣,不知多少人緊盯著公主夫婿這個位置,可到皇帝這里,輕飄飄的一句漢家體統就給推掉了。
“公主的夫婿,無論是家世、樣貌、才識、官爵,都得是上乘之選。”皇帝慢條斯理的說道,極為認真的為自己這唯一的親人斟酌人選:“現今的列侯雖多,但可選的卻很少,有的年紀太大、有的其貌不揚、難得找到稱心的,卻已有了家室。婚姻大事,不可輕慢,我想,既然一時難覓,索性就慢慢找,左右也還不急。前朝公主十歲才出嫁的尚且有之,這也不是沒有先例可循,你們說呢?”
長公主現在十七歲,按皇帝話里的示意,長公主的婚配最晚的期限不會晚過十歲,也就是明年。士孫瑞想了想,覺得此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定下來的,逼得太急了沒準會起到反效果,倒不如先緩緩,自己私下里先商議好人選、詳密籌劃。
于是,士孫瑞沖馬日磾看了一眼,只這一瞥,對方立時會意,出聲說道:“臣等謹諾。”
皇帝如愿以償,既對劉姜所提出的晚婚要求有了交代,又成功借勢順勢,把劉姜詔令出宮,開始他對朝堂勢力的布局。心里油然的高興,接著往下說道:“長公主建府之后,一應官署如私府長、食官、家令等皆應齊備,此外,更要有傅一人、員吏五人、仆射五人。”
前面的官署倒還好,都只是長公主屬下管理家務或湯沐邑的尋常官吏,雖然有六百石的俸祿,卻連奉朝請的資格都沒有。可后面的傅、仆射就不一樣了,他們可都是長公主的賓客幕僚,皇帝若是只想讓長公主安安靜靜的過這一生,又何必給她這么個配置?
一時間眾人驚疑不定,欣喜有之、憂慮亦有之。
“說起長公主的封邑。”皇帝似若無意的聯想到劉姜的湯沐邑,厲聲說道:“近來華歆在左馮翊所表露出來的事情,未免也太不干凈了!那群庸官胥吏只知沽名貪利,拿了朝廷的錢糧,卻從未把河工與驛道等要政放在心上。若不是華歆敢說話,左馮翊的這些事估計還要被人捂著,來年若是發生旱洪等災,馮翊還不知要生出多大的亂子!”
他的話越說越嚴厲,隱隱將矛頭指著現任左馮翊魯旭,魯旭家世清明,與馬日磾是扶風同鄉。只不過魯旭家傳魯詩,屬于今文經學,與馬日磾等古文經大家有著學術上的分歧。盡管如此,彼此到底同屬一個陣營,就連同樣精通今文經學的第五氏,家中也有第五巡投身馬日磾手下做掾屬。
學術之爭跟畛域之別其實沒有很緊密的結合度,當主要矛盾是古今經學之爭的時候,政治派別就不分關東與關西的地域派別當主要矛盾是畛域之別的時候,古今經學之爭也能放置一邊。
政治勢力的變化是活性的,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不同的利益會引起不同的斗爭焦點,從而引起不同的政治立場與利益考量,所以無論是上位者還是身處其中的官員,都不能用固定的眼光給一個人定性。
馬日磾認為此時正是畛域之別大于學術之爭的時候,魯旭是關西士人中間少有的名望才識具備的人物,他好不容易將其從太仆的位置運作到左馮翊的實權位置上,此時斷然不會讓皇帝借題發揮將他拿下。
更何況 “當初左馮翊宋翼在任時,其郡便弊政叢生,民皆紛擾。至于魯君視事郡縣以來,治煩理劇,夙夜勤勞,不過歲余便使郡縣稍顯安定,流民歸附。”馬日磾不動聲色的為魯旭推卸掉責任,并將黑鍋甩到前任的頭上:“至若郡府其下各縣令長,雖大多是前任宋翼所舉薦,但魯君性情寬愛,念在彼等略有清名,故而托以信任,沒料到”
馬日磾頓了一頓,意有所指:“宋翼遺毒未清,其昔日屬官、以及所薦舉者竟也沾染上同樣習氣,致使今日之弊。”
宋翼是王允的并州鄉黨,當初跟著王允一同被罷黜清算,如今王允已死,其黨羽或隱或死、或是改換門庭,再也成不了氣候。馬日磾有意禍水東引,其實并不是在針對早已覆滅的王允殘黨,而是指向關西士人。
因為宋翼除了是王允鄉黨以外,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現今雍州刺史鐘繇的弟子。也正是由于這層身份,讓他在出獄之后很快洗白上岸,重新通過州郡征辟登入仕途,成為雍州刺史府手下主簿。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