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等居持衡秉鑒之任,宜在公平以辨別賢否,毋但庸庸碌碌充位而已。”典故紀聞卷三 靜謐的尚書臺,與往日大不一樣,太尉董承本以為自己應該漸漸習慣馬日磾、士孫瑞兩人接連辭去,只有他一個人在尚書臺秉政理事的日子,可他還是錯了。
朝野的這場大紛爭看似吵鬧,但也只是關西那一伙士人與皇帝只見的博弈,與董承毫無關聯。他雖然也不太樂意皇帝的做法,在心里偏向于士孫瑞等人,但在這種事上,他到底是不敢跟皇帝唱反調士孫瑞他們也不喜歡董承跟自己立場一致。
三公要是集體辭職,其中一個還是皇帝的丈人,皇帝恐怕會翻臉吧?
凡事要有個度,官員彼此哪怕是敵對也要有一份默契。
這么些天以來,董承一直在冷眼旁觀,在府中的時候他就從董鳳的口中得知此事會造成怎樣的結果、會引起怎樣的變化,其實捫心自問,雖然他不喜歡馬日磾這一幫人,但他卻希望這一次是皇帝輸。只有皇帝輸了、或是妥協退讓了,他才可以不勞而獲的與馬日磾等人分享勝利的果實。
當然,即便是皇帝贏了,他也能作為皇帝的打手,對馬日磾等人好生收拾一頓,照樣從中獲利。
與他抱有同樣一個想法、一同作壁上觀的,還有此時此地與他一同在尚書bn公的尚書令楊瓚,及其身后的楊氏等一干關東士人。
楊瓚正抬手拿著茶壺沏茶,神情怡然自得,像是大鴻臚、太常府這種閑散部門里混日子的老吏,絲毫沒有任何尚書令該有的樣子。
可尚書令到底該是什么樣子的,董承自己也說不清楚,畢竟從他錄尚書事的時候開始,皇帝就已經把尚書臺提前批閱奏疏的職權收回去了,至此以后尚書令及以下各官,只有寫詔、執行的權力,再難參政議政。或許這一次風波,也是他們積怨已久的爆發吧。
感受到董承投來的目光,楊瓚手頭的動作頓了頓,笑著解釋道:“按以往的慣例,若是今天的奏疏不多、陛下批閱的快些,還有一個時辰才能送到。”
意思是在皇帝批閱完奏疏,在奏疏里下達指示、發給他們擬詔之前,楊瓚可以偷個懶。
“那以前呢?”董承看著楊瓚無所事事的模樣有些想笑,不禁好奇的問道:“以前是怎么樣的?”
“以前啊。”楊瓚捧著茶,面上浮起追憶往事的神情:“我記得孝靈皇帝的時候,奏疏除了臣子的封事以外,都先送到中臺,由錄尚書事的大臣們和尚書令先行處理,擬寫好了意見之后,再呈遞陛下裁奪。如今回歸往例,奏疏先移交宣室,由陛下一人而決,幸賴陛下英睿,身邊又有荀公達等幾個侍中在,處理政務也沒有太大紕漏,遇到疑難未決的事也會另傳我等過去。只是這么一來,也就是我等清閑了些、陛下勞累了些。”
“尚書臺本是為君解憂,可如今職權更移,陛下年紀輕輕便日益勞形,我等既為大臣,碌碌充位,有何顏面繼續”董承話說道一半突然止住了。
楊瓚正笑吟吟的看著他,眼神似乎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這老貨!
董承心頭大怒,自己差一點就被他帶進去了,剛才那話在外人眼中,簡直就是自己在抱怨皇帝的做法,并贊同馬日磾等人辭任的行為這要是傳到皇帝耳朵里去,那他好不容易保持的中立優勢可就沒了。
“哈哈。”楊瓚邊人畜無害的笑著,邊把茶碗放下,馬日磾等人不在尚書臺,他也就只能和董承斗智了。
董承壓住了氣,正想著如何扳回這一城,抬眼卻看見專司吏民章奏,四方貢獻的公車司馬令王端提前來到了尚書臺,身后還跟著幾個小吏,兩兩抬著堆放如山的奏疏簡牘。
像是料到皇帝會有這么一番表示似得,楊瓚面上并未顯露過多驚異之色,客客氣氣站起來迎了過去:“王郎今日何來之早?”
他看了一眼盛裝在錦囊里的簡牘,明知故問:“陛下這么快就將奏疏批閱完了?”
一旁跟著過來的董承也拿眼看著王端。
“董公、楊公。”王端不茍言笑,規規矩矩的執禮道:“君上有詔,今后但凡臣民奏疏,除封事密奏以外,一律先發由尚書臺,擬定方略、陳辭,而后進呈君上允準。”
尚書臺眾人屏息聽了這一出話后,霎時猶如云開霧散,一個個喜形于色。這等若是皇帝將當初從尚書臺收回的批奏之權,重新還給了他們,這對于尚書臺來說,已經稱得上是一個勝利了。
當然,批奏權的放歸,當初的皇帝之所以要收回批奏權力,完全是想從王允的嚴防死守中撕開一條干預朝政的途徑,而如今時移俗易,皇帝已經不需要靠著牢牢把控批奏權來掌控朝政了。所以將其還歸尚書臺,不僅是一種妥協的姿態,反倒是得以從閑雜事務中解脫,把精力放在其他關鍵的地方。
“君上還說了,關于御史的劾奏以及平準令的辭表,以及近來的河東改制等事,君上想問問董公與楊公的意見。”王端似乎為尚書臺內的情緒所感染,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楊瓚正指揮著人將奏疏搬進去,聞言不由得一愣:“那劾奏”
“楊公,請吧。”王端側開身子,讓出路來。
看來這事還沒了結啊楊瓚忍不住看向董承,賜還批奏權,那是給馬日磾與士孫瑞兩人做出的退讓,想必過不了多久他們二人就會回來。而楊瓚與董承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就得了這么個便宜,自然要在接下來的事情中配合皇帝,扮演一個好角色。
三人之中,楊瓚年紀最大,心里又想著事,于是腿腳走得很慢,其余兩人都耐著性子跟著旁邊。
“瑯邪順王的喪事,聽說陛下有意讓王郎隨行副護?”楊瓚任由王端攙扶著走下臺階,若無其事的問道。
“唯。”王端如實說道:“君上想要我去關東走走,沿途見識一番。”
“那、可有說何時動身?”楊瓚又問道。
王端正眼看向楊瓚,似是不明白楊瓚為何突然會問起這個,這時候不該趁機問問皇帝對董芬n賈詡的態度么?他心思轉了幾轉,留了個心眼:“這事連楊公都不知道,小子又如何明白?”
“喔、喔。”楊瓚頷首道:“是我糊涂了。”
瑯邪王劉容的謚號、喪葬儀制、冊立新王等等流程都早在馬日磾等人還在尚書臺的時候就定好了,可偏就未有定下具體的出行日期,靈臺令劉琬說最近不宜遣使遠行,但到底是怎么回事誰也不清楚,皇帝恐怕打算在這個事上借題發揮。
沒準,等到這次風波結束之后,就要接踵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