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視微知著,見始知終,禍無從起,此思慮之政也。”便宜十六策思慮 馬日磾一愣,倒是沒想到皇帝會這么說,反而是士孫瑞很快反應了過來,接口說道:“唯,當是時也,正宜揀選賢能以治事,以德教為本,則吏民可得久安。”
“話雖是如此,但臣以為,河南凋敝已久,戶口稀少,重設縣邑除了新添官吏以外,并無益處,反而使百姓散布而居,更不易治。倒不如效仿光武皇帝的舊例,裁并河南各縣,使返歸百姓遷居一地,待人口繁盛,再另行恢復縣邑不遲。”太尉董承持有不同的意見。
“河南吏員短缺,即便不重設縣邑,至少得多派干員過去。河南乃中原腹心,越早恢復,也能就近為前將軍支持糧秣。”士孫瑞堅持說道。
皇帝下意識的看向荀攸,對方正在眾人末尾垂首端坐,像個局外人似得不想說話,只好說道:“這樣吧,現下河南戶口不豐,設置太多縣邑也沒什么用,但相應的郡丞、曹掾等吏不可或缺,朝廷當從三署郎中策選一批派任。”
“臣謹諾。”馬日磾伏身謝道,他身為司徒,策試三署郎是他分內之事。
“朱儁在河南著實勞苦功高,等這回河內平定以后,再一并nn。”皇帝忽然提起駱業奏疏中的另一層內容。
馬日磾與士孫瑞有些驚異的交換了一下眼神,一齊應了下來。他們二人心里清楚,駱業在奏疏里夸贊朱儁根本不是出于真心,反倒是在從旁暗示,讓皇帝對朱儁有所警覺。可皇帝看上去并不吃這一套,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哪怕朱儁其人再是值得信任,必要的分權與牽制也是該有的吧?
經過了那么多事以后,王允自裁,黃琬退隱,就連楊氏也呈現頹勢,放眼朝野內外,就屬司徒馬日磾與司空士孫瑞兩人為首的關西士人如日中天,何況有了大儒鄭玄及其一干門生的到來以后,關西士人聲勢高漲。如今自然要鞏固權位,把關東士人徹底踩在腳下,不使他們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是從私心來講。
從公心來說,將河南乃至于豫州的軍政大權全部交到朱儁一個人手上,并不是個明智之舉。人是會變的,誰知道朱儁會不會被權力侵蝕,生出異心?所以站在朝廷的角度,馬日磾等人作為宰相一級的大臣,與駱業保持同樣的看法。
“陛下。”馬日磾低垂著眉眼,義正言辭的說道:“如今南北軍有三萬千人,平狄將軍馬騰、揚威將軍樊稠與中郎將王方等人手下兵馬也有三萬多人,京畿之地,共有近七萬兵馬。而三輔盜賊弭平,外無兵禍,長安城附近實不需屯駐如此重兵”
董承忍不住插話道:“司徒,陛下在河東時才下詔增添南北軍兵額,征六郡良家子、三河騎士入軍。如今詔書下傳一個月都沒有,邊郡良家子尚未來京,你這就想著裁撤軍旅了?”
皇帝面色不改,將駱業的奏疏往案上一丟,語氣有些隨意:“是像太尉所說的這樣么?”
“老臣絕無此意。”馬日磾不慌不忙的說道:“臣的意思是,自去年年中到現在,朝廷剿滅關中賊寇、討伐河東白波、今年又再平范先等叛賊,屢次大戰,耗費甚巨,何況又有陛下親政、大婚、歲旦朝賀等大典、以及給內外臣工、各地封國、羌胡使者的賞賜、還有布施屯田、招募流民等費”
跟浸淫官場已久的老臣議事永遠是這樣,總是要鋪墊一大段前言才能進入正題,皇帝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好了,要言不煩,你想說什么就說。”
“府庫空虛,關中凋敝,京畿之地實在難養、也不需養十萬之兵。”馬日磾見皇帝張口欲言,語速立時快了起來:“臣不是要奏請陛下裁兵,而是想著,關中一時既然用不著這么多兵馬,倒不如分兵出去。譬如這次前將軍征討河內、汝南,顯得有些將兵不足”
董承這時像是剛反應過來似得,接著說道:“是啊陛下,前將軍在河南不過兩萬兵馬,既要防衛雒陽,又要分兵討伐叛逆,這實在是捉襟而肘見,納履而踵決。倘若從關中派遣兵馬趕赴河南,一來也能緩解關中糧草不足的窘境,二來也能助前將軍一力,替他分擔。”
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如何不知這兩人在唱什么雙簧?無非就是董承看到河東一戰,南北軍幾乎所有人都深受封賞,而自己的部眾卻只能待在京城養老,故而眼紅,也想將自己的嫡系放出去撈戰績。至于馬日磾,恐怕也是抱有同樣的想法。
關中凋敝已久,各項利民政策有的才推行不到一年,很難在短時間內恢復。京畿屯駐數萬大軍,確實給朝廷的財政與糧草儲備帶來不小的壓力,董卓當初儲備在郿塢的糧食與財貨,以及朝廷歷年為了防備羌胡而囤積在左馮翊、右扶風的糧草軍械,都隨著這一年來大大小小的仗、朝廷的各種花費而消耗得七七。
皇帝不是不知道這個問題,本來他就想著等南下益州的時候將樊稠等人帶去,讓他們在攻堅的苦戰中消磨實力,不然全靠南北軍的精銳來攻打崇山峻嶺的益州,打完之后恐怕也會有極大損失。
打完益州之后,再將各軍進行一次拆分、抽調,或鎮守南中、或調至并州,這樣整個京畿都只剩下南北軍,才算得上高枕無憂。此時聽董承這么說起來,他雖然覺得將董承的兵馬調去朱儁手下是個好主意畢竟這么做一來能在朱儁身邊安插勢力,防止做大二來也能削弱董承在京畿的軍事實力,加大對關東的影響力。
但是恩出于上,在于皇帝想不想給,而不是臣子想不想要。
再者說,董承與馬日磾默契的合作,雖然可能是出于共同的目標和利益訴求,都想將自己夾帶里的人外放出去立功,并沒有真正聯手的意思,但這也已經讓皇帝保持足夠的戒心了。
在沒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皇帝不能隨便做決定:“馬上就要秋收了,關中這一年屯田開墾之地何止萬頃?再有河東豪強之家抄沒來的糧草,若無戰事,這些都是夠用的。等到了明年,朝廷另有用兵之處,到那時再做打算也不遲。”
“臣謹諾。”馬日磾見皇帝沒有把話說死,就知道這件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也不急于一時,爽快的應下。
而董承雖有些不情愿,但也明白兵權這個事不能跟皇帝頂缸,所以也訕訕的住了嘴。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