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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渭橋踏麥

“多往嬉游,跳擲踐踏,頗為喧擾。”閱微草堂筆記槐西雜志一  蕭瑟冰冷的秋雨,在經過一晚上的淅淅瀝瀝之后,到了近午時分終于漸次停歇。按說秋雨不及夏雨暴烈、也不及夏雨水量充足,可偏偏在一夜之間讓渭河漲了幾分,險些將渭橋的橋墩給全數沒在水里。

  渭橋兩岸除了來往不絕的商旅行人以外,還有大片來不及收割的麥田,沉甸甸的麥穗末梢還沾著些許雨滴,讓麥穗更加沉重。數名農夫揮舞農具,彎著腰在田地里辛苦勞作著,時不時的在無邊麥海里起伏著腰背,仿佛不知疲倦似得。

  偶爾累了,他們也會直起腰,抹把額頭與脖頸之間的汗,看一看渭橋上來來往往的車馬、渭河上漂泊著的船只。

  數輛馬車帶著塵土打橋上經過,車壁四角掛著的銅鈴輕輕搖晃出清越的響聲,音色清亮。

  一名年紀約有十六七歲的少年坐在車中,渾身透著常人所沒有的貴氣。哪怕經過長途跋涉,身心早已疲憊,他仍然挺直著腰背,保持著士族高門才有的風度,只是從他的眉梢間仍能尋出幾分困倦之色。

  “公子,過了渭橋,咱們就算是到長安了。”車夫在前頭揮了個鞭花,大聲說道。

  “嗯。”少年輕輕應了一聲,低垂著眼瞼,也不管車夫聽沒聽見。

  許是旅途太過無聊、又或是即將到達目的地,車夫一下子放開了,他坐在車轅上,自顧自的說道:“要不是在路上遇到那場大雨,耽誤了功夫,咱們這會早就到長安了。也不知道過了期限,太學還會不會”

  “你想這么多做什么?我們有右扶風發給的薦舉憑證,而去情有可原,太學不會拒我于門外。”少年不耐的說道:“若真是過期不候,那我們就打道回去,我家也不少那些書讀。”

  “這可不行、這可不行!”車夫連忙說道:“夫人可都說了,這太學可不僅僅是為了,今后無論是結交宦仕、還是拜訪名師,有個太學生的身份都是再好不過的。”

  少年正準備再說下去,卻聽見車后的官道上傳來一片馬蹄聲,馬蹄聲十分輕快,大約是十幾匹馬的樣子。

  伴隨著馬蹄聲的,還有路邊的陣陣慌亂之聲、以及雀躍的笑聲。

  “尊駕!求尊駕勒馬,莫要害苦了小民啊!”

  少年忍不住往外看去,原來是群十幾二十歲的青年,正在路邊躍馬馳騁著,像是紈绔子弟在淘氣取鬧。他們一會在大道上撒歡奔馳,一會像是控制不住馬匹一樣,縱馬沖入田野之中,踐踏麥禾。

  田間的農夫不敢上前,只得跪在地上不斷的苦苦哀求著。

  那些騎士猶自不顧,反倒放任馬匹啃食麥穗,嘴里嘰里咕嚕的說著奇怪的語言。

  “這都是羌人。”車夫喃喃道:“長安附近怎么會有這樣的羌人?”

  “停車。”少年立即吩咐道,待車子停下了,他方才走了出來。

  這群騎士領頭的是一個騎白馬、著錦袍的年輕人,他在馬上昂然挺立,手中凌空抽打著鞭花。他看似驕縱癲狂,其實很小心的沒有抽到路人,似乎只是想以此為樂,看路人被驚慌驅散。

  只見他把兩指放在嘴里,朝天吹了一個尖銳的呼哨。這群人便嘻嘻哈哈的策馬迎了過來,圍著騎白馬的年輕人在路邊鬧騰。

  人群中,少年眺目遠望,隱約看見那騎白馬的青年有張很英武的臉。

  他看在眼里,心里暗道:此人雖然身手不凡,但行跡放肆,不知道是哪家的將種。

  這群人倒也沒有玩鬧多久,他們聚在一起往城門而去,每個人渾身撒發著臭汗,馬鞍旁無不掛滿了野兔之類的獵物,顯然是剛剛打獵歸來。

  少年強忍著惱怒,眼睜睜的看著這群人打他身邊經過。

  如果現今的長安城盡是這等紈绔的話,那他還真是來錯了。

  這時,騎士中為首的一人注意到了這個氣質不凡的少年,目光忍不住瞥了一眼少年身旁的車駕,忽然咦了一聲。

  “怎么了,令明。”騎在白馬之上的正是馬超,他在長安憋了太長時間了,總算等到父親馬騰入城朝覲。拜官封賞之后,他這才得以與眾人出城肆意宣泄一番。

  龐德仍舊回頭看著那車駕,忽然拉住了韁繩,停了下來。

  “你識得他?”馬超跟著停下,疑惑道。

  龐德搖了搖頭,眼神緊盯著駕車的一匹駑馬:“我不認識,但我識得這馬,好好的良駒,居然用來拉車,實在是可恨。”

  “良駒?”馬超順著龐德的眼光看去,只見那匹拉車的馬通體黃色,唯獨那豁著牙的嘴巴是黑色,而且形貌極丑,完全不像是匹良駒該有的樣子。

  馬超失笑道:“你莫要看錯了,這么一匹駑馬,那是什么良駒?”

  身后一干親兵、羌騎也跟著七嘴八舌的附和著。

  馬超笑完,見龐德依然不舍以及惋惜的看著那匹馬,忽然想試試其父馬騰與韓遂平常拉攏親信的手段,于是說道:“你若是喜歡,我這就去替你買來,料那家人也是個不識貨的。”

  說著,馬超便騎馬回到少年跟前,笑道:“在下扶風馬超,家父是朝廷平狄將軍,未請教足下尊姓?”

  那少年上下打量著馬超,冷言道:“你就是馬騰的兒子?”

  “放肆!”馬超身后一人忽然叫道:“你竟敢直呼將軍尊諱!”

  馬超向后一擺手,止住了那人接下來的呵斥,同時面色也沉了下來。他心里到底還知道些分寸,要先摸清對方的底細,再看是否發作:“未請教足下尊姓?”

  少年全然不懼馬超身后的若干騎士,坦然的說道:“扶風蘇則。”

  馬超臉色立時變了變,扶風蘇氏的名號往上可以溯源到隨衛青擊匈奴有功的平陵侯蘇建,甚至是之后的麒麟閣功臣蘇武都是扶風蘇氏出身。可謂是世二千石的世家,若不是之后逐漸式微,扶風馬氏未必能蓋過他的名頭。

  他并不懷疑對方的身份是否造假,畢竟車駕可以偽造,但一個人的氣質是無論如何是偽裝不了的。

  馬超作色道:“高門子弟,就是這么當著兒子的面直呼其父名諱的么?”

  “己欲立而立人。”蘇則說完,竟是不愿在待下去,轉身上車,吩咐車夫起行。

  馬超憤懣不已,按他以往的脾性,早將蘇則從車上拽下來用馬鞭抽上一頓了。可他現在不行,無論是礙于對方的家世,還是由于這里是天子腳下,他父親剛從良不久,實在不能因此得罪一個世家大族。

  再回去的路上,龐德歉然道:“早知如此,就不該為那馬駐足。”

  馬超聞言,有些不滿的看了龐德一眼,這眼神轉瞬即逝,就連龐德都未曾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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